孤独的诗意霍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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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10-21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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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0-21 23:18
大约是2018年,在上海的一个现代主义画展上,看到《夜鹰》的第一眼,仿佛被一道强光罩住,动弹不得。
主办方为它制造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在前方放置了一张长凳。但你其实无法坐在这张凳子上,安静地与这幅画对视一会儿。面前熙熙攘攘人头涌动、不断有人过来对着它拍照,而这间70多年前纽约午夜街头极其冷清的餐厅,亮着昏黄的光,和这拥挤、嘈杂和扭曲的场面,形成古怪荒唐的对照。显然,拥挤到它面前的人们,都为从它身上见识大众确认的著名画作而兴奋着…
而我,站在那里,整个人被霍珀的孤寂空间笼罩着,但觉空气被抽空,耳边寂静无声,心下一片茫然,而后悄无声息地,孤独情绪慢慢包抄上来,渐渐陷入虚空。
■《夜鹰》
在一个深夜营业的餐馆里,画作中央背对观众的顾客,独自一个坐在吧台前,是否令你想起独自一人吃晚餐的寂寞?在《Nighthawks夜鹰》中,人们沟通的缺失达到了顶峰。目不斜视的女郎和紧闭双唇、略微疲惫的男士。或许你还没有听说过“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这个名字,但你应该见过他的画。霍珀喜欢用张扬的色块和对比的光影,但表现的却是生活中无可排解的冷峻、孤独以及疏离。
爱德华·霍珀(1882-1967)是美国著名写实主义画家,以油画最受欢迎,水彩和版画也备受推崇。霍珀以独特的视角描绘了美国现代生活,擅于捕捉都市人日常中寂寥的片段,构图精巧,画面仿若电影截图或舞台剧场景。
按照霍珀的创作记录记载,这幅画作之所以取名为《夜鹰》,源自在创作过程中霍珀夫妇对中间这位戴礼帽的男子取的绰号,将这位有着一个喙状鼻子的男士称做“夜鹰”,他们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这一形象的诞生过程——男子夜鹰穿着深色西装,钢灰色帽子,黑色带子,蓝色衬衫(干净)拿着香烟(Man night hawk in dark suit, steel grey hat, black band, blue shirt (clean) holding cigarette)...
据记录描述,《夜鹰》具体完成时间是1942年1月21日,霍珀用了一个半月缓慢地完成了这幅画作。
如此推算,这幅画作应该是在1941年年底开始动笔。而那正是美国被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关键时间—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海军突袭夏威夷美军基地珍珠港以及在瓦胡岛上的飞机场,太平洋战争由此爆发。
此时的历史,已经变身为一头狂暴咆哮的庞大怪兽,但霍珀并没有为我们描绘这凶悍的场面,也没有涂画当时战火的硝烟,霍珀仅仅在画布上描绘了一个寂静时空,让我们看清了那时大背景下纽约的孤寂、焦虑、冷漠和百无聊赖。
整幅画作中的情节、人物、构图、色彩都显得极其冷静,透着巨幅的玻璃,我们所看到了这几位顾客和侍者,他们之间原本可能毫无关系,但在此刻同处于这一空间,像是被放置,或者被囚禁在一个巨大空旷的鱼缸里。而跟随画家的视觉,我们的目光顺沿划过餐厅,又停留在心不在焉的人脸上,就像我们是另一个生物,注视着这几位孤独人类。
■霍珀的特征
典型的霍珀画作风格包括以下一些特征:选择生活中常见场景的一个角落,比如加油站、电影院、咖啡馆、火车车厢等等;采用锐利的线调和大幅的块面;奇异的极不自然的人造灯光…他还经常用水平的道路或者铁轨、站台,建构画面的空间,以此强调观众和画面的距离。
爱德华·霍珀师承了垃圾桶画派(Ashcan School)的精神领袖罗伯特·亨利(Robert Henri),他的创作生涯纵贯20世纪前半期的美国,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从进步时代到咆哮的20年代,然后是迷惘的一代(Lost Generation)再到二战后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等社会、哲学、文学思潮。
霍珀的画作主题,则经历了从农村到城市的变迁。其笔下的美国城市,并不像几十年前亨利或者贝洛斯等等垃圾桶画派前辈们所描绘的那种脏、乱、差的感觉,在霍珀的画作中,无论是工厂、加油站,还是城市街道的某个角落,其建筑与空间都显得干净,整洁,但这种整洁中都透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清,他所制造的忧郁氛围、落寞情调就像工厂中制造出来的水泥模型一样精确,那些光线与阴影锋利得如刀一样,切割着时间,让画面中的人,在现代城市中显得彼此隔阂,因而孤独并无奈。
■孤独的诗意
为什么众多不同的人,面对霍珀的画作却有着同样的感动?
美国普利策诗歌奖得主、桂冠诗人马克·斯特兰德在霍珀那里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世界:“ 常常感到霍珀绘画中的那些场景,是我自己过去曾经历过的”,“总是被抛置于一个完全由情绪和感觉所主导的虚像空间”,被一股莫名的张力所引导,在画作面前神游,但在最后却只见“自己与自己相遇”。
在他的画里,世界是寂静的,每个人都是一座沉默的孤岛,带着天然屏障,彼此孤立。霍珀只在乎短暂的瞬间,他把生活的碎片用大块色调填充,不做解释,也不刻意建立关系。他只负责描绘出此前与此后可能发生的色调,是色调不是内容,只暗示不做描述。人和人之间存在一种模糊、暧昧又彼此疏离的关系,眼神从不聚焦,却听得见彼此的鼻息,而只有画面上深深浅浅的光线都从低角度斜长射入,留下满室浓烈的影子,干净清朗、寂静透亮,弥漫着一种缄默、疏远的气息。
我们常常可以在霍珀的画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无论是在咖啡厅形单影只的落寞身影、在办公室心系远方、独自在家发呆、抑或身处闹市友人相伴却倍感寂寥,我们多多少少都曾有这样的孤独的体验。
Gas (1940) 表情不明确的人物,似独自苦恼而不想面对他人。而场景里的荒野,自然阴郁,弥漫着沉重和忧心忡忡。
Hotel Window (1955) 不论是谁,总会曾经一个人在房间凝视窗外思考。而这个坐在大大观景窗前的女人,似乎陷落在某种期待里,其目光的落点未知,更显茫然。
Automat (1927) 独自一人沉思的咖啡时光,可能是个整理思绪的好机会,而这个女人可能在想些什么?
Room in New York (1932) 即使处在同一个空间,人物之间貌合神离,互不交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
Chair Car (1965) 在车厢里,陌生人冷静地正在阅读着她的书籍,你却不会有勇气主动跟她聊天。
观者可以感受到画中的场景是几近无声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人和空间,画里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每对夫妇与情侣大都陷入了无以为继的空白和沉默。
■孤独的画风
霍珀的画面为何能给人带来如此寂寥的孤独感?这不光是艺术家本身的忧郁气质产生的清冷情绪,还要有适当的绘画语言和技巧来让画面效果达到最佳状态。
□构图:
以下面几幅作品为例,在大构图上呈水平式和垂直式构图,整个画面格调被确定下来,形成主要的稳定的格局,这种稳定也能体现出气氛的凝重感。在没有人物出现的街景画当中,整个画面平整的结构所烘托出的气氛,就会给人一种寂寥感,在这个有序的世界里,并不能更多地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除了正方形和长方形之外,他的画作中还有很多的三角形、圆形。它们多以光影和暗部形式来呈现,画中的三角形通常呈锐角,在情感上就表达一种尖锐,会使人精神紧绷,进入焦躁的状态。在表面沉稳的建筑下,隐藏着许多锐角的光影,暗示平静的生活只是一个表面,而潜藏在深处的,则是焦躁不安。三角形配合斜线的光影切割着矩形的形状,而贯穿画幅的斜线,通过解构画面又让画面重整起来,对立又统一地将无序整合成有序。
□色彩:
霍珀在颜色的选取上大量地使用冷色,如深蓝、青绿等。这些深沉的颜色让整个画面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由于大面积使用又冷又暗的颜色,显得画中的人物承受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在《夜鹰》中,除了房间里的灯,漆黑的环境将人们包裹起来。即便在光亮上的颜色选取,也选用偏冷的柠檬黄,或者添加足够多的白色,人物浸泡在这样惨淡的光源里,更能凸显人物的无力感。
霍珀画面里的沮丧无助感和他所用颜色的纯度有也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低纯度的画面,在视觉上给人缥缈、空虚、郁闷的感觉。在这样灰蒙蒙的画面里,我们的眼睛就会失去了可以对焦的点,一瞬间就能迷失在画面营造的空洞的空间里,沉浸在这安静的空间里不想走出来。仿佛给人一种解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无形的压力。
□人物:
霍珀表现的人物通常没有多余的动作,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显得无奈和颓废,在表情不是很分明的情况下,肢体语言是最能说话的一种方式,在霍珀画面里的人物都是一副惆怅的调调,大家都在这冷冷的城市一角,各自思索着…就算画面中出现不止一个人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是被切断的、没有语言交流、没有肢体的交流,大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呈现出一种对外界的漠不关心,在空洞的空间里,没有感情的交流,这样的环境,巨大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那年秋天,我不断地重温着霍珀的作品,它们深深地吸引着我,仿佛我是囚徒,而它们是那高墙透进来的一道光。虽然霍珀的画作描绘忧伤,但欣赏这些画作本身却并不令人忧伤—也许,因为它们让我能够从中发现自己的忧伤和失落,从而认识到并非自己一个人受到这些忧伤的折磨和困扰,就像当我们忧伤之时,恰好是那些沉静的书籍最能赋予慰藉、那些缓慢的电影最能给予抒怀。
冷暖自知,安之若素,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