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聂小倩》(狡母子宫暗战之半羯东林)

发布网友发布时间：2024-09-17 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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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倩，宁采臣，浙地人氏。性格慷慨爽朗，清廉正直自守。常言：“一生无二心。”适逢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入住寺院。寺院殿塔雄伟壮丽，却蓬蒿没于人迹，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门锁如新。又见殿东隅，修竹环绕；台阶下有巨池，野藕已绽放，心中甚觉幽雅。恰逢学使巡查，城舍租金高昂，宁思便留此地，遂散步等待僧人归来。夜幕降临，有士人前来，启开南门。宁趋前行礼，并告知来意。士人道：“此间无房主，仆亦是客居。能忍受荒凉，早晚接受教诲，甚好。”宁喜，借用枯柴代床，支起木板作桌，以备长久之客。是夜，月光明亮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名。士人自言姓燕，字赤霞。宁疑其为赴试之生员，而听其音声，却非浙地口音。询问后，自言秦地人。言语朴实诚恳。不久相谈尽兴，遂拱手告别归寝。宁因新居，久久不能入睡。听见北舍内有细语声，似有家人的声音。起身，伏于北壁石窗下，微窥之。见短墙外一小院落，有一妇人约四十余岁；又有一老妪衣着红绿，插着蓬头，背驼步摇，月下偶语。妇人道：“小倩为何久不前来？”老妪道：“恐怕她很好至矣。”妇人道：“难道对外婆有怨言吗？”道：“未曾听闻，只是神情似乎有些愁苦。”妇人道：“侍女不宜结交人。”话未完，有一十七八岁的女子来，仿佛绝色。老妪笑道：“背后不说人，我们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踪迹。幸而没有触及短处。”又道：“小娘子端正是画中人，即便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而去。”女子道：“外婆不赞许，又该向谁人言好？”妇人与女子又不知何言。宁意其为邻人眷属，遂寝不再听。又过一段时间，始寂无声。刚要睡去，觉有人至寝处。急起审视，却是北院女子。惊问之。女子笑道：“月夜不眠，愿与君修燕好。”宁正色道：“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稍有失足，廉耻道丧。”女子云：“夜无他人知。”宁又呵斥。女子迟疑若复有言。宁叱道：“速去！否则，当唤南舍生知。”女子惧，乃退。至门外复返，以黄金一锭置褥上。宁拾掷庭中，道：“非义之物，污吾囊橐！”女子惭，出门，拾金自言曰：“此汉当是铁石。”询问次日有兰溪生携一仆来，等候考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有血出。众人皆不知其故。经宿，仆一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归，宁质之，燕以为魅。宁素抗直，颇不在意。夜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妾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妾不敢欺。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寺侧，辄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腼颜向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宁骇求计。女曰：“与燕生同室可免。”问：“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问：“迷人若何？”曰：“狎昵我者，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或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宁感谢。问戒备之期，答以明宵。临别泣曰：“妾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宁毅然诺之。因问葬处，曰：“但记取白杨之上，有乌巢者是也。”言已出门，纷然而灭。明日恐燕他出，早往邀致。辰后备酒食，留意察燕。既约同宿，辞以性癖耽寂。宁不听，强行携卧具来。燕不得已，移榻从之，嘱曰：“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难以遽白。幸勿翻窥箱箧，违之，两俱不利。”宁谨受教。既而各寝，燕以箱箧置窗上，就枕移时，齁如雷吼。宁不能寐。近一更许，窗外隐隐有人影。俄而近窗来窥，目光闪闪。宁惧，方欲呼燕，忽有物裂箱而出，耀若匹练，触折窗上石棱，欻然一射，即遽敛入，宛如电灭。燕觉而起，宁伪睡以窥之。燕捧箱检征，取一物，对月嗅视，白光晶莹，长可二寸，径韭叶许。已而数重包固，仍置破箱中。自语曰：“何物老魅，直尔大胆，致坏箱子。”遂复卧。宁大奇之，因起问之，且以其所见告。燕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棱，妖当立毙；虽然，亦伤。”问：“所缄何物？”曰：“剑也。适嗅之，有妖气。”宁欲观之。慨出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于是益厚视燕。明日，见窗外有血迹。遂出寺北，见荒坟累累，果有白杨，乌巢其巅。迨营谋既就，趣装欲归。燕生设祖帐，情义殷渥。以破革囊赠宁，曰：“此剑袋也，宝藏可远魑魅。”宁欲从授其术。曰：“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之。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也。”宁乃托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赁舟而归。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祭而祝曰：“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凌于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祝毕而返。后有人呼曰：“缓待同行！”回顾，却是小倩也，欢喜谢曰：“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无悔。”审谛之，肌映流霞，足翿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遂与俱至斋中。嘱坐少待，先入白母。母愕然。时宁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骇惊。言次，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宁曰：“此小倩也。”母惊顾不遑。女谓母曰：“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覆，泽被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母见其绰约可爱，始敢与言，曰：“小娘子惠顾吾儿，老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儿，用承祧绪，不敢令有鬼偶。”女曰：“儿实无二心。泉下人既不信心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母怜其诚，允之。即欲拜嫂。母辞以疾，乃止。女即入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榻，似熟居者。日暮母畏惧之，辞使归寝，不为设床褥。女窥知母意，即竟去。过斋欲入，却退，徘徊户外，似有所惧。生呼之。女曰：“室有剑气畏人。向道途中不奉见者，良以此故。”宁悟为革囊，取悬他室。女乃入，就烛下坐。移时，殊不一语。久之，问：“夜读否？妾少诵《楞严经》，今强半遗忘。浼求一卷，夜暇，就兄正之。”宁诺。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宁曰：“斋中别无床寝，且兄妹亦宜远嫌。”女起，眉蹙蹙而欲啼，足㑌儴而懒步，从容出门，涉阶而没。宁窃怜之，欲留宿别榻，又惧母嗔。女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去。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可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女初来，未尝食饮，半年，渐啜稀饭。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无何，宁妻亡。母阴有纳女意，然恐于子不利。女微窥之，乘间告母曰：“居年余，当知儿肝膈。为不欲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意，止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上人所钦瞩，实欲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壤。”母亦知无恶，但惧不能延宗嗣。女曰：“子女惟天所授，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三，不以鬼妻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或请觌新妇，女慨然华妆出，一堂尽眙，反不疑其鬼，疑为仙。由是五党诸内眷，咸执贽以贺，争拜识之。女善画兰梅，辄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置他所。”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再畏，宜取挂床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无停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覆审视，曰：“此剑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粟栗。”乃悬之。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约宁勿寝。欻有一物，如飞鸟堕。女惊匿夹幕间。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闪闪攫拏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遂寂然，囊亦顿缩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已。后数年，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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