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5-17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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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25 00:58
这里安息着不再为此忧虑的陈染(2006-2-26草) / 陈染
原文: 如果说,途径卢森堡使我联想到适宜的居所场景的话,那么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短暂逗留,使我再一次联想到生命的终极问题——死。
坦白地说,阿姆斯特丹并未给我留下美好的记忆。无论是古老的风车、传统的木鞋、原始的水上船屋,还是花街的*秀,以及橱窗门后伸手可及的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妙龄女郎……这里的一切使我更多地感受到“原始状态”,或者说,它如同一个大农场贴近生命的原生本色。但是,据说这里是全世界*给与人民的自由度最高的城市,比如安乐死、*、大麻、嫖妓等等在这里都合法化。我们同行的男男*都为着其中自己向往的某一条而眼睛发亮地打算着再来此地。
阿姆斯特丹一直细雨绵绵,天空阴霾,我在河道如网络一般稠密交织的路面上踟蹰而行,眼睛似乎看着遥远的什么事物,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不时有吸着大麻擦肩而过的男人或女人留下一缕飘逸的“香气”。似乎有若隐若现的乐声从远处或某只窗户里溢出,袅袅而来,我听不清,但我想象那一定是《我已忘记生活》的忧伤调子,如泣如诉,回肠九转。在花街这个*的巷子里,我听到的仿佛只是爱情的丧钟。
我躲在雨伞下,似乎为自己撑开了一点独处的空间,使得心里那些外人看不见的某种“流动”得以延伸。我一边走,一边想,我在想安乐死这件事,也想起一个我“熟悉”的女人的结局……
法国的女作家弗朗索瓦•萨冈是我喜欢女作家之一,我从看她的第一本书《你好,忧愁》就开始关注她这个人,而对很多的作家却是你无论看了他多少书也不想关心他本人的。萨冈19岁成名,年轻时喜欢酒精、*、爱情、跑车、*,喜欢一切刺激、叛逆和挑战。也许,是她的行为替我渲泄了某种内心的疯狂;也许,是因为我只能隐居在东方文化深刻的平静中。所以,我一直把她这个人当作“行为艺术”来欣赏,而对另一位更加贴近我内心的法国女作家尤瑟纳尔,我则把她当作高度的人格和艺术力量来崇敬。
早年,我曾在某篇小说中引用过关于萨冈的一段戏谑之言。有一个男人在评论萨冈时说,可怜的老弗朗索瓦•萨冈,如今她已人老珠黄,再也赶不上当今的文学新潮和后起之秀了。表面上看,她的经历就像那些中古时期美人的生平:十四岁花开,十五岁被采,三十岁色衰,四十岁满脸皱纹……后来有一位女人,以牙还牙,她虚构了一个叫做萨冈的男性作家,对他进行了回敬。她说,可怜的老弗朗索瓦•萨冈……表面上看,他的经历就像那些中古时期游吟诗人的生平:十四岁*,十五岁初试云雨情,三十岁阳痿,四十岁患上了前列腺炎……
可见,即使在法国,萨冈这个人也是引人注目、颇具争端的。我记得她的样子,仿佛正如西班牙女作家罗莎对乔治. 桑的描述一样:她有一种蓄力,一种强大的和不被驯服的生灵。尤其是她奇特的眼睛,像一个坏念头那样乌黑,那双眼睛好似淹没了她整个脸庞的幽湖……她的行为艺术中还有一些令我至今铭记:她总是忽然停止某件正在发生着的事情,譬如爱情,那是因为她不想看到它继续朝着不美好的方向滑行一步;还有,她动情地爱狗不亚于爱一个人,我曾看见过英姿飒爽的她头倚高大的爱犬在敞篷汽车上的珍贵照片;还有,她爱女人一如她爱男人那样疯狂,人性的复杂与多重性在她身上体现得如此饱满与丰盈……事隔多年,当我经历了一些事情,当我与爱犬三三相遇,想起萨冈,我是那样深切地懂得她,懂得她的被孤独包裹着的爱,懂得她的一切。
这样的一位富于*与叛逆的人,这样一个洒脱不羁甚至放浪形骸的不为任何理由出卖自由的人,她晚年的凄清、萧瑟与落魄几乎是必然的结局。她晚年因被牵扯到一桩偷税漏税事件,*卖掉了房产,住到别人的房中,借债生活。至死,她没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最后孤独地死在不属自己的地方。病痛中守候她的只有孤独。法国文化*曾说,“在她生命结束之际如此孤独的境况,令人侧目”。
衰老、病痛、拮据、孤独……令我心痛的弗朗索瓦•萨冈,你那时候倘若有安乐死,多么好!
在阿姆斯特丹阴雨绵绵的小巷,我的脑际一直徘徊着安乐死,也萦绕着每每令我含泪的弗朗索瓦•萨冈的墓碑铭文:
这里安息着
不再为此痛苦的
弗朗索瓦•萨冈
为了明天,我想低声呼唤,与其说安乐死是最为人道主义的,莫如说它是我们所有的人对这个文明世界的最后的一份安全感!当我们无助地面对无法挽回的病魔痛苦、无法承受绝症带来的非人的折磨之时,它是唯一让我们解脱、成全我们不继续被痛苦击垮吞噬、让我们带着一点人的尊严奔赴天国的保障!这时候,金钱救不了我们,爱情也救不了我们。正像它们最终解救不了人的孤独感一样。
阿姆斯特丹街头的细雨布满了凉意,轻风抚过脸颊摆弄着我的围巾。在这远离家乡的冷冬的二月,我沉湎在某一个“尽头”,某一处“禁期”——我在设想自己的结局:待到那个最后的时辰,我想我会理智清晰地交代好一切后事,包括版权,以便不给自己和后人凭添麻烦。然后不用说一声告别、“不带走一片云彩”,只身前往阿姆斯特丹(或者其他实施了安乐死法的地域),独自办理手续,独自在异国他乡把自己静悄悄交给我们人类的同一个上帝……
阿姆斯特丹,仅仅凭安乐死法(律)这一条,我向你致敬!
谁的末日也不是世界的末日
谁的忧伤也不能使海洋滚动忧伤
思念与不再思念
留下什么与不留下什么
庞大的生活仍将继续
欢乐地耗尽它昔日的容颜
谁也不是谁的
一切过眼云烟
我和你,曾在这个世上彼此拥有
一如我们什么也不曾拥有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在一处杂草丛生、萧然零落的荒地,细雨绵绵中,几个路人避在黑伞之下,无关紧要地悄声说:这里安息着不再为此忧虑的XX。据说她是一位作家。
“这里”——是哪里?
请原谅,我不知道
追答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