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有如正午般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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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7-16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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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4-11-24 15:25
依我这种爱显摆的性格,兜里总装着一些逢对口味的人就推荐的东西,大多是电影和书,也有钟爱的诗歌和吃食。路内的“追随三部曲”在短短的半年内我看了两遍,真是当下非常好的小说。这三部小说在我脑海里站立出了人的形象。一个衣着简朴的青年,坏坏地笑着,眼睛波荡着一片海,他从荒原的这头跑到那头,一无所获却怡然自乐,而大风起于身后,黄昏漫上了山岗和他的身体。
人的年龄越来越大,就越不容易哭。哭的原因看似千奇百怪,归为一点就是“不可得。”成年人会对失望产生抗性,会修剪*,会减少“我执”,在这种自我规训中,人心的一些部位却开始未曾有的变得柔软。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成年人什么时候崩溃,就像你无法准确的预测下一场风暴。
《追随她的旅程》是“追随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看到它的最后一句——“黑夜,有如正午般庄严”,内心热流滚滚,感觉类似于很多年前在太阳底下急忙吞咽一碗混沌的灼烫感。这是一句刻在枕木上诗,恍惚间我听见火车的隆隆声响起,声音大到盖过我的呼喊,平静地碾过我的躯体和记忆,最后消失在浓雾中。
路内是当下中国文坛不可缺少的一位,他和文学观念保持了很好的距离,不拘于理论而衷心文本的极度流畅。你无法归类他和他的作品,但它自成一景而游人如织。他自己也曾坦言我不知道什么叙事风格,文本架构,把故事写出来就够了。效果出奇的好,也许是大技巧隐于无形。这个不多谈,谈多就没意思了。
九十年代破败的工厂、逃散的人群、无疾而终的爱情是他热衷叙述的,三者相互交织融合,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美感。万物最后都会消失,不复存焉,可美丽的事物似乎消逝的格外快。悲从心中来。对消逝怎么应对和如何与喜欢的事物告别,是每个人都必须回答的问题。抛开自欺欺人这一层看,我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答案还在风中飘。
我想到了自己的爱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败坏了的爱情。我从没有在公开的文字里谈到它,如你所知,谁心里没有个绕不过去的人和事啊?平时这些人事默不作声,安静埋在记忆里,一旦提起,积尘能把人呛死。
彼时她在另一所高中,有的时候我晚上就骑自行车去她学校转悠,不是去找她,是去偶遇她,当然是一次也没碰着。很难理解?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也不知道这关系是死是活,疏离和怀疑滋滋生长。而少年又好自尊,不像现在这样没脸没皮。
游荡时校园很寂静,*的灯光使树散发一种奇异的光泽,有没走的在打篮球,咚咚的声音传的很远。我骑着借来的自行车,碾过她走过的路,看见她上课的教学楼庄严、不可探测地屹立在风声和昏暗中,脑海里浮现的是她的样貌和她在这校园里生活的样态。感觉和她距离又远又近。有些人为了装高深就把两个意义相反的词放一起,我不装高深,我只毒舌,比如你又美又丑。
又远又近,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感受,我记它一辈子。不为别的,就为我花好大力气骑很远的路,穿越*的车流和无声的人群。这种“傻”大概不会再有了,但太聪明省力也不好。
黑夜漫长不是因为黑暗的浓重,而是因为亮光的迟迟不来。很多人都搞错了,以为黑夜漫长是因为难以忍受放大了苦痛的程度,因此时间流逝的格外慢。其实不是,是光亮的逃遁,心里的希望灭掉了,一切都开始委顿,新陈代谢速率变慢,听见老鼠的沙沙声也不大呼小叫,反而惺惺相惜。
彼时我脸上长满横七竖八的青春痘,成绩到了瓶颈,和家里关系紧张,长久的心结日日折磨我。总之诸事不顺。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劫后余生的幸运感,因为过程充满了危险。那时她就是我心中的光,黑夜因此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和漫长。她以默不作声的状态陪我走了很远的路,后来扬手告别,在我的心灵里退场。大风起于身后,黄昏的柔光满上山岗和躯体。
曲折地掰了以后,我回想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发现在最难熬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起她。是自己给了自己力量,一个更加独立和更好的自己长成了,我因此开始释怀。有些自以为坚固的联系早就不经意间断了,可人往往还以为它继续坚固着,知道事实*后不免发出遗憾的哦声。
我*真的很遗憾,我已经很用力了,但最后还是被耗尽,果真无疾而终。我不知道能怪谁,因此平静下来。我抛开情绪的迷惑,开始理清事实。这个时刻,黑夜,有如正午般庄严,散发出奇异的光芒,就像那天晚上的树一样。但它并不飒飒作响,只是无声地向很远的地方延伸。
我开始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未来生活里的失望会像学生毕业时撕碎的书页一样纷至沓来。这只是回合一,很难讲我是赢了还是输了,也许在和失望的对抗中,根本没有赢家。也许在这场游戏的赢家的设定标准,只是谁更用力。这是我经历的大幻灭。史航也谈到过他的大幻灭,他曾经坚定的人为,所有的人相互连接,构成了一个美好的帝国,后来发现其实构成的是联邦。他读红楼梦读到大哭,性情中人也。
幻灭迟早要来,就如新娘的头纱总要被揭下,露出森白的*。
一想到这个游戏要玩一辈子,我就激动难耐。 此刻我仍不免于恐惧,但勇气从来都不是杀死恐惧,而是驯服恐惧,就像驯服一匹烈马。不免受伤,可却也有驰骋千里之能。
你可能要说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这不准确,我其实是一个乐呵呵的悲观主义者。悲观或者乐观,从来都不是一种静止的状态,两者相互转换,应对不同的困境,如一对上场杀敌的亲兄弟。因此你很难讲一个人是悲观还是乐观。当然,如果你把它看作是一种探知世界的视角和处世的态度,这种判断就很有必要,因为你凭借这种判断可以快速找到你的同类。人群开始分成两拨,如左派和右派,相互有着不可调和的分歧。
我一直有这么一种遗憾——我只能过一种人生,虽然这一种人生会有很多经历,但都像许多细小的支流一样,最后汇成一条大流,即我的人生。我有能力成为一名教师、公交车司机、父亲等等等等,可理论物理学家窥视上帝秘密时经受的震颤、宇航员从太空俯视地球获得的激荡感、春秋名仕把酒谈诗的快意,我统统没有机会经历。这里讲的不是个人努力要成为什么,而是生而为人的*。时间和禀赋是最大的*。可我又想到,在自己过往的生活里,黑夜能有如正午般庄严,不免很开心。
这种遗憾普天相同,这种开心也普天相同。因此一笔勾销,大家都快意江湖吧。不知老之将至,老了也要可爱,可被人爱,可爱人。我说,要有光行路,要有火烧茶,要把黑夜磨出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