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过牛喝过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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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7-03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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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18 13:58
记得在我四五岁时，村里是装过自来水的。那仅仅是简单铺设了一些老式水管，把离村一两里外的一个小水坑里的水引到村头的一个蓄水池里，然后再由蓄水池接入各家各户。那水没有经过任何的消毒，也根本没人在乎那水卫生达不达标。过去的那种水管冬天容易冻裂，加上蓄水池位置低，水的压力不够，村民家中的水龙头就算有水也不大，流着流着就变小了，甚至只有一条丝线那么细。用嘴去吸，出水稍稍大了点，没过一会儿，水又小了。再吸，不但没水了，水龙头里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水好像还往回走了，终究还是“断气”了，彻底没水了。于是队长叫上几个村民沿着水管一路检查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水是出来了，滴滴嗒嗒，尿不尽似的。不过有水总比没水强，二十四小时滴着，水缸还是能蓄满的。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又停水了。如此反复几次，也就没人愿意去修水了，毕竟大家都挺忙的。各家各户的水龙头也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村民们又开始挑水吃了。
还好村边有一口古井，水质不错。只是水井所在位置比村庄低很多，那个时候又没水泵，村里的祖祖辈辈都从那口井里挑水吃的。
农忙时节，在田里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回到家，挑起空水桶，带上脸盆毛巾等物，来到井边擦洗身子。洗到痛快时，索性浇个冷水澡。一脸盆清凉的井水从头顶浇下去，暑气全消，人顿觉精神许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洗完澡的男人转到边上，背过身去，换下了湿短裤，又来到井边打满两桶水，哼着小调往村里挑去。
四周远山的魅影紧紧围成一个圈，好似一口巨型的井。村庄似乎沉浸在井底，天只有井口那么大；太阳每天从“井”的东边升起，“井”的西边落下。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此时田里青蛙又唱起了那古老的歌谣。夜空中成千上万的蚊子嗡嗡作响，好似蜂箱里嗡嗡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村民家中那昏暗的煤油灯透过窗户，给这漆黑的夜增添了些许光亮。纱窗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蚊子，它们不停地慢慢移动着，寻找突破口。屋内的人们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吃着简单的晚餐。桌上只有一盆酸菜土豆汤；若是再加几块自己做的咸得跟盐似的腐乳，那就算是丰盛的了。男人光着膀子，左手摇着蒲扇，右手拿筷，正稀里呼噜地喝着稀饭，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刚才的澡算是白洗了。只穿着短裤的小男孩一边喊热，一边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腿上背上的蚊子。一口热粥下肚，全身的痱子痒得象无数的小蚂蚁在撕咬一般，男孩几乎要哭了。身旁的母亲连忙用蒲扇帮小男孩驱赶着蚊子，一边安慰道：“我等下去拿点艾蒿点起来熏一熏，先吃饭吧！”
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午后，几位小孩在离村子有些远的田野上玩耍。三十几摄氏度的高温烤得他们脸蛋通红，汗流浃背，顿觉口渴难耐。可他们没玩够，还不想回去。他们的身旁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田里的水稻在孩子们的眼里就像是森林里的树木一样高大。田坎上排水用的水缺口正汩汩地流着水，看着清澈透明，好似山间流下的一股清泉。孩子们的目光都盯着那流水看。
“这田水能喝吗？”其中一位小男孩明知故问道。
“我家的牛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停下来喝上一通，看它喝得可有味道了！”
“这水好清啊！”另一位小男孩咽了咽口水，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此时，一位年龄最小的小男孩二话不说，俯下身子就猛喝了起来。
“好喝吗？”边上的孩子们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位小男孩。
“我觉得挺好的，比家里的开水还好喝！”
这下可不得了，小伙伴们都不再装了，陆续俯下身大喝了起来。都喝饱后，又继续去玩了。知了声伴着孩子们欢快的嘻笑声，久久回荡在那片水稻田的上空……
转眼间，喝田水的那些孩子们渐渐长大了，都陆陆续续地上小学了。他们学校所在的村子也没有自来水，全村几百口人加上全校两百来个人的用水都全靠学校边上唯一的一口井。村民们洗衣做饭用的都是这口井里的水；同学们洗米蒸饭、洗饭盒、洒水扫地都要去井边提水，那可真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啊。好在那口井还算争气，就算快要见底了，它也没断过水，更没人因为喝了这井水而出现身体不适的。
然而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以前有一则新闻：某天，一学校里，多名师生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结果调查发现，原来是百米外的学校公厕粪池出现渗漏，污染了师生们每天在用的井水，导致了这一起集体中毒事件。毫不知情的师生们终究还是喝到了自己过去曾经“喝过”的“水”。
那时候的我多想找马良给我们学校画个神奇的水龙头，让大家都有用不完的干净水！
后来上了初中，所在学校也还是没有真正干净的自来水。我们所用的水是从离校不远的大溪边的一口过滤井里用水泵抽到水塔上，再由水塔接到食堂的水龙头，没有经过任何的消毒。这水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电才有水，要是停电就没水了。同学们就只能去大溪边淘米、洗饭盒。
一天中午，吃过午饭后的我拿着空饭盒去溪边洗。几只鸭子正悠闲地在我们取水用水的位置上嘻戏着。我拿起几块小石子把它们赶跑了，来到它们刚才待的位置稍稍上面一点地方，脱了凉鞋，卷起裤脚，涉水走到溪水没过膝盖位置停了下来。双手把水面表层的水往两边拨开，就开始洗饭盒了。洗完饭盒，我感觉有些口渴了，就又把刚才洗过饭盒的水再拨弄了几下就俯身喝起水来。这溪水好清啊！我一边喝着溪水，眼睛直盯着水里的小鱼看。好多小鱼儿正在抢食我刚才饭盒里洗出来的小饭粒，还不时地有鱼儿碰碰我的脚趾头。视线前移，我看到离我嘴巴仅几十公分距离的水底鹅卵石上，还完完整整地躺着几坨鸭屎。我并未停止喝水，心想，喝都喝了，还在乎多几口吗？我也真是佩服自己内心的强大！我居然就这样近距离地看着那令人不适的东西，一边继续喝着那掺杂了“新鲜有机肥”的天然溪水，直至喝够了才收嘴。然后若无其事地回教室去了。
后来我又喝到了另一种肥水。那是好几年后的一天，我第一次去女友（我现在的妻子）家。她们那个村子环境非常优美，秀山丽水，村后青山叠翠，村前碧水常流。我们村子里没有溪流，所以我对溪流特别渴望。我想这水如此清澈透明，又是从高山流下来的，肯定很干净。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小溪边，洗洗手，又洗了把脸。如此好水，怎能不喝上几口呢？于是用手捧起那清水美美地喝了几口，还不停地赞叹到：“好水！好水啊！”
离村口不远处，有一棵李子树，树上挂满了还没熟透的李子，绿绿的，看得人直流口水。
“这是谁家的李子啊？我能摘几个尝尝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伯伯家的李子，摘几个吃吃没问题的！”女友笑嘻嘻地应道。
其实还没等她说完，我的手已经抓住了一根满是李子的枝条了。等我放开那枝条时，我的两只手里已经都是李子了。说好摘几个的，一摘就摘了那么多，手里都快拿不下了。嘴里还塞着一个，已经在吃了。
“等下拿回家洗洗再吃呗！”
我哪等得了那许久啊！看看路边水渠里的水也好干净的样子，我就用那水洗了洗，一边走一边吃着。没几分钟就到村口了。我看到村头一侧有几个牛栏，里面都养着牛。牛栏里气味熏人，蚊蝇乱飞。最最让我震惊的发现还是牛栏流出来的酱油般的废液竟然直接排在了我刚才洗李子的那条水沟里，再往下就到了我刚才喝水的那条小溪里。也就是说，我刚才不但喝了牛曾经“喝过”的“水”，还用这水洗过李子，并且还吃下去了好几个。瞬间，李子不香了，已经吃进去的李子也似乎要挣扎着爬出来了。我用手指了指那排污口，又指了指水沟的流向，再指了指手中的李子，冲着女友做了个呕吐的鬼脸，并把手中剩余的李子全扔了。女友居然幸灾乐祸地坏笑起来。
“谁叫你那么急着吃啊？”
……
其实，我也不是没喝过好水，乡下地方，好水还是有的。
在一片广袤的田野上，有一座小山丘，山脚有一眼泉水，汩汩地往外冒，似乎永远也流不完。那泉水是从山的深处流出，在炎热的夏天里喝着就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冰水一样，清凉、甘甜、解渴。附近干活的人们都知道这里有泉水，只要口渴了都会来这里接水喝，临走时还要用竹筒做的水桶装一桶走，到地里慢慢喝。渐渐地来这里接水的人多了起来。有好心人拿了一根里面掏空的小竹竿插在泉眼上，把水接出来一点，方便人们接水喝。这泉水是大自然对辛勤的劳动者们的慷慨馈赠。
后来，那座树木茂盛的小山丘被人用挖机挖成梯田状，用来种果树了。原有的植被破坏殆尽，黄土裸露。渐渐地山丘下的那眼泉水也开始变小了。在我的印象中，它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多年以后的我突然想再去看看它，本想再喝上一口那里的泉水。可到了那里，我看到的是荒草丛生，已经找不到那个泉眼了。
近年来，随着*对农村工作的重视和加大资金投入，农村的面貌大为改观。该退耕还林还林，还复垦的复垦。尤其是水电路这些硬件设施大大改善了。村里接上了大型水厂出来的干净的自来水，再也不用象过去那样到处找水挑水吃了；路不但比以前宽了，还都硬化了，不是水泥路就是柏油路，再也不用受那泥泞之苦了；所有的村、镇都铺设了专门的生活污水管道，集中统一处理。我们所在的乡镇就建起了一座大型的生活污水处理厂，即将投入使用。污水处理后要达到饮用标准才能排放到河流中去。未来的乡村会更美丽，天更蓝，水更绿。
当年那些喝过田水的孩子们早已成家立业，为人父母了。他们虽然没有象他们的父辈那样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并带着父辈留给他们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勇闯天涯。无论走到多远，他们也不会忘记他们的根在这里，村庄是他们永远的家。回村的机耕路早已扩建并修成水泥路了。春天里，路两边的油菜花夹道欢迎，为晚归的游子们奉上一路芬芳，；村里的艺术仿古路灯亮了，山村的夜不再是漆黑一片；洁净的村道上，三三两两的村民们在散步；田野上蛙声一片，此起彼伏，也许它们正在唱《春天的故事》吧？
秋天里，低垂的稻穗随风起伏，仿佛金色的波浪不停地拍打着海岸。我依然是那个在“岸边”玩乐的小男孩。
我深爱着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脚下的土地！因为我的根深深地扎在这片深情的土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