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06-28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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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4-12-03 06:36
1580年2月,法国东南部多菲内省的小城罗芒举行了一场丰盛星期二狂欢节。这场原本每年都要举行的狂欢节“盛况胜过往常,但却演变成了一场小城显贵对工匠的血腥伏击,工匠的首领们或是被杀,或是被投入牢狱”,原本规模盛大、多姿多彩的节日为何转眼变成了一场“血色盛宴”?虽然距今早已过去将近五百年,但有一个卓越的微观史学大师却不愿让此事就此沉默,他决定从“罗芒的十五天历史,也就是短短的两周”钩沉出“伊泽尔河两岸的居民先是精心打扮,接着相互厮杀……躁动不安、绚丽多彩和血腥杀戮的十五天”。他就是法兰西学院近代文明史讲席教授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 狂欢节的来由 曾经在《蒙塔尤》中细腻勾绘出14世纪,法国南部一个山村的历史民族志;也曾在《历史学家的思想和方法》中用人类学视角透视“18世纪的勃艮第乡村”的勒华拉杜里,将笔触从乡村转移到城市,把写作的主题从历史让位给了宗教民俗,显然不是为了描摹人们在“狂欢节”中极尽狂欢,而是要借助人们在这短短两周里的佯狂佯欢,折射出更大*-经济背景在人类文化互动方式中的投影。 此外,作者的野心也不仅仅限于16世纪法国乡村一次狂欢节中出现的特殊事件。虽然距离19世纪末的“法国大*”还有200多年,但深受法国“年鉴学派”耳濡目染的作者却颇为耐心地将这一限于一隅的小小事件还原,认为它就是引发二百年后惊涛骇浪、时代狂潮的那只蝴蝶翅膀曾经扇动的一次轨迹。正如作者所引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文中不得不承认的那样:“1789-1799年的法国*者穿上了很久很久以前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的旧衣裳。” 要理解16世纪一个小城的民俗节日,如何被建构为一场漫长“蝴蝶效应”的开端,首先就必须了解“狂欢节”这个在其他文化中虽不乏变体,但在*教中尤为突出的节日。“狂欢节是封斋期之前的一项活动,却与封斋期大异其趣,这就使狂欢节最大程度地脱离了*教教义”,勒华拉杜里这样解释道。正因为“封斋期中应该做的是禁食、禁欲和展现高尚的德行……是和平的时间,是上帝的停战时期”,狂欢节便与此截然相反,“它所推崇的是犯罪、美食和淫语、饕餮、放纵*、群舞、选举‘国王’和‘王后’,对富家佳丽潜在的性侵犯和威胁”。如此迥异的节日,是*教文化中最有感染力的一项主题。这一节日之所以存在于*教中,则是因为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源头,“狂欢节是一种民俗的、乡村的乃至异教徒的行为”,其隐喻的目的在于“埋葬不信教的日子”,“因而,它直接复制了*教产生之前不信教者的某些冬季节日活动”。 因此,狂欢节以年度节日的形式再现了罗马帝国境内高卢地区古代居民“历史记忆”中,不信奉*教之前的“野蛮”而“自由”的生活,“只不过要把这种欢乐在封斋期来临时统统驱除”,勒华拉杜里对狂欢节的历史背景作了这样的总结。虽然狂欢节作为*教的组成之一,却有着不可否认的异教之源,更为重要的是,与其说狂欢节所致力呈现的前“*教”时代是一幕“犯罪、美食和淫语、饕餮……”的荒诞景象,不如说它通过打破人们日常生活所扮演的角色,以隐喻的方式表达了一种对前*教时代凯尔特、日耳曼时期“平等主义”传统的追忆。 斗争背后的经济因素 那么,当我们回到1580年2月的罗芒小城,在这个狂欢的日子,原本是穷人、富人卸去日常身份,重新坐在一张桌子前的节日,是如何演变成一场“血腥杀戮”的呢? 勒华拉杜里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依然可以被我们捕捉到,他说,“物价上涨是在整个16世纪这个长时段中从未中断的现象”,其背后的原因则来自,“从南美输入的贵金属对货币的影响”。贵金属输入,导致持续物价上涨,是“1576年罗芒执政官要求增税的真正原因”。与物价上涨相反的,则是少数因外来财富涌入,“由原来拥有大量土地和房产的资产者变为贵族的那些人”随着“新贵族”身份的获得,取得 了和旧贵族一样的免于纳税的 特权———税收在增长,承担赋税的第三等级人数却在减少,同时收入并未显著增长———“在罗芒地区和毗邻的维埃纳地区……穿袍贵族、佩剑贵族和教会人士所占的土地,几近当地土地总量的五分之二”,而这些土地都享有免税特权。几乎和两百年后一样,第三等级承担着所有纳税责任,与此同时在议会中却没有任何属于他们的权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顺理成章了,“农民的矛头所指主要是领主和非领主贵族在赋税方面所享有的特权,贵族被免除的赋税都转嫁到第三等级上,从而激发农民对这种不公正的极度愤恨”,然而,更让第三等级感到愤怒的是1556年的国王诏令,“无论新老贵族的地产,无论是否贵族新近获得的地产,凡是贵族的各类财产,一律继续享受免税特权”。国王的诏令表明第三等级代表向国王陈情的失败,“谈判既然已经不再有效,那就诉诸武力”,因为这已经是法国自胡格诺宗教战争以来的某种传统。 在这里勒华拉杜里把握住了两个关键的契合点:人们日益增长的对平等(公平)的诉求,和一个隐喻平等的仪式。而将这两者结合起来的,是一个叫做让·塞尔弗的富裕织毯师傅和商人。他是罗芒当地一位体育健将,以*法神准、网球技艺精湛著称,并因此获得“球王”的诨名。他的形象来自血腥狂欢节整整一年之前,他最后参与的那个1579年2月3日的狂欢节,这一天是当地的“圣布莱兹节”,圣布莱兹是织毯行业的祖师,而罗芒就是一个阿尔卑斯山麓毛纺织中心,因此可以想象塞尔弗在当地的影响力。每年狂欢节开始那天,被选为民团大队长的塞尔弗会像民俗传说中那样,披着熊皮,走在*队伍的前头,因为在神话中“圣布莱兹是个熊一样的人……熊在每年2月(2月2日)走出冬眠的洞穴……标志着严冬已经结束,万物即将复苏。”而塞尔弗作为圣布莱兹———(象征力量和不受控制的)熊———的扮演者,便在民俗节日时拥有了半人半神的魔力,在他的号召下,已经进 入狂欢节“犯罪 、美食和淫语 、饕餮……”气氛中的民众,让新、旧贵族们根本猝不及防。因为,来自贵族方面的对手,早已领教过他的力量,他曾经“闯进罗芒市议会大厅,召开市议会,把原来担任市议员的上流人士统统赶走,换成追随他的那些污七八糟的人,让这些家伙坐在市议会的席位上”。 有了这些斑斑“劣迹”,加上过去一年里,第三等级和贵族们围绕税收的冲突愈演愈烈,间接将塞尔弗的力量更加提升,在一年之后的狂欢节将再度举行之际,贵族们却准备先下手为强。 贵族与农民的斗争在延续 尽管在民俗象征体系与人们具体行为之间的框架联系方面有些牵强,但勒华拉杜里用戏剧化的笔触将仪式描写与历史叙述相结合的尝试,却颇能体现微观史学与民族志的联姻。在狂欢节的*仪式中,以老鹰象征的贵族派,和以阉鸡、绵羊、野兔象征的穷人三王国在熊的扮演者塞尔弗的带领下争奇斗艳,暗地里各争雄长。绕开这些盛装*的舞队,人潮涌动之中,并没有豪饮、美食和纵欲象征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和解。“他们(贵族派武装)来到塞尔弗团总门前,球王塞尔弗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有人敲门就下楼来开门,不料被一*击毙”,一位中立观察者的日记这样写道。然而,在贵族方面的证词却强调:是球王的手下事先准备发动袭击,然而当这些穷人看到狂欢节*中贵族方面的如花美眷时,就按捺不住色心,毛手毛脚率先起事。然而,这些欲盖弥彰的一面之词却忘记了狂欢节本身所崇尚的极乐纵欲的平等主义传统。 这场被描述为血腥杀戮的狂欢节最后,贵族方面击溃了从城外试图救援的民团成员,但最终被处以绞刑的民团首领屈指可数。而纳税的第三等级与不纳税的贵族之间的冲突在之后的两百年间都在不断发生,直到法国大*的发生。在那以后,贵族阶层连同贵族的免税特权一道被*摧毁,民众开始以“法国公民”这一共同的唯一身份生活在18世纪的法兰西,而缴纳相同的税收就是这一身份的真实凭证。平等的身份唤起了平民阶层和法兰西民族的荣誉感,“因为参战不是贵族独享的权利”了,勒华拉杜里极富启发性地观察道,“……数以万计的法国农民军在这种精神鼓舞下向东挺进,跟随着皇帝直*莫斯科……” 而这对于平等主义绵延数个世纪的追求,的确可以追溯到1580年2月16日那个戛然而止的“丰盛星期二”,在那个被打断的狂欢节中,第三等级的织毯匠、屠户们通过仪式的象征方式释放平等主张的尝试,被城镇贵族们粗暴打断,理由同样是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区,在狂欢节上关于象征性击毙熊的扮演者的传统。在这一幕“社会戏剧”中,表演的双方都将仪式的象征主题呈现得张力充斥,乃至真假莫辨,而幸运的是,其背后宛若空谷回音般隐藏的真实的*-经济因素,终于能借助勒华拉杜里的妙手,给予我们有关平等主义的细微启迪。 日期:[2013年12月22日] 版次:[GB18] 版名:[南都推荐] 稿源:[南方都市报] http://epaper.oeeee.com/C/html/2013-12/22/content_199583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