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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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6-29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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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2-12 17:38
为了给王熙凤送礼，贾芸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家去，恳求赊些冰片麝香之物帮衬帮衬，谁知他这舅舅卜世仁，真真是个不是人，不但不赊借，反而被重重的韶刀了一回。贾芸只得赌气离了母舅家门，“一径回归旧路，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低头只管走，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立刻听到那醉汉骂道：“臊你娘的！瞎了眼睛，碰起我来了”。这骂的人便是京城老街里居住的市井小民倪二，绰号醉金刚是也。
倪二在小说里一出场亮相，大大的与别个不同：醉熏熏趔趄着，一开口就骂脏话，抡拳还要打人。其态，其言，其行，倒也像是个泼皮。其实他是红楼梦这部大作里少有的好汉。红楼梦是古典章回小说，小说人物大凡能上回目的，都是大有故事和来历的，都需要引起读者的关注。倪二两上回目，分别是第二十四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和第一百零四回“醉金刚小鳅生大浪，痴公子馀痛触前情”。作者对他的评价是“轻财尚义”，这个评价非同小可。
倪二不是国家公务员，也不是大公司老板，但也不能说他是无业游民。他的职业是专放重利债，在*场吃闲钱，专管打降吃酒，他干的这些个营生，都是跑断腿的，三教九流各式人物都有来往。自秦汉以来，许多朝代都是允许设赌场，开妓院，营放贷，立镖局等，只是按例向官府缴纳一定数量的税银而已。倪二放贷有他自己的一惯作法：有的放贷，也有不放贷的；有的高息，有的平息，也有无息的；有的当下写清文契，有的仅凭一句话便可。行则行，不行就不行，干脆利落，要不要利息只看“相与交结”四个字。
红楼梦里放贷的人除倪二之外，还有王熙凤。倪二放贷放出去的是他自己的银子，王熙凤放贷放出去的是别人的银子她自己得利，连丫鬟小姐们的生活月例钱都挪用；倪二放贷因人而异，重交情，王熙凤放贷认钱不认人，重财货；倪二放贷是公开交易，有名放账，王熙凤是私下勾结，隐瞒贾府，这就是他们放贷的最根本区别。
贾芸自信向他舅舅多少能借得钱物，谁知碰了一鼻子灰，不曾遇见倪二，这倪二知道原委后，爽快地把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从搭包里掏出来交给贾芸，并说，“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也不用写文约；若是怕低了你的身分，我就不敢借给你了，各自走开。”
我从事律师职业已近三十年，也代理过形形色色不少的民商事诉讼案件，不敢说有多么精通法律，至少在这个行当也算是轻车熟路，积累了些有用的诉讼经验。假设后来贾芸矢口否认借银之事，倪二在一无文契，二无证人之情况下，仅凭一张骂人的粗嘴，就是告到狄仁杰、包拯府里怕也难赢官司。弄不好碰到贾雨村“老爷”手头审理，贾芸再在雨村“老爷”那里使上些手段，恐怕定倪二个诬告罪也是可能的。然而贾芸不是那号人，他懂得感恩，倪二也轻财尚义，这样的相与交结，自然写不写文契，就完全没有了必要。
倪二是在江湖上混事的人，在江湖上混的人如果不讲义气，小肚鸡肠，耍小聪明，沾小便宜，没有正义感，是混不出个模样来的。看看《水浒传》里王伦的下场和《隋唐演义》里秦琼的为人处事，便一目了然。王伦心量狭，被林冲一刀“直教魂魄丧幽冥”；秦琼仗义，为朋友“两肋叉道”，天下人人称颂。你看倪二听了贾芸见舅一段故事后便大怒，“要不是令舅，我便骂不出好话来，真真气死我倪二”，他还对贾芸道，“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诉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
有人爱财，信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爱面，为了面子活受罪；有人爱官，暗喜权力是汲取私欲的速效*；也有人爱女人，但得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倪二爱酒，还常常喝醉。喝醉了少不得生事。有一次倪二喝高了，躺在街心，恰恰雨村“老爷”坐着轿，众衙役前呼后拥跟着，雨村呵道：“我是管这里地方的，你们都是我的子民，知道本府经过，喝了酒不知退避，还敢撒赖！”你听倪二说，“我喝酒是自己的钱，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爷也管不得。”雨村听了生气，叫人“打这金刚，瞧他是金刚不是！”结果倪二挨了一顿鞭子。
小说家用眼睛观察社会，妙笔书写人性，文字记录时风。虽然虚构故事是小说家的特权，然而所有的虚构都有来历，那怕是梦。虚构的真实和真实的虚构，两者之间隐隐的像有一条线牵连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说不定那一次出门也会碰上醉金刚倪二，借不借给你银子，就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写于2022开年元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