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平凡的世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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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6-29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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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2-24 14:34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不会再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路遥的原声，怎么形容这个声音呢？它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朴朴实实的音色中带着一丝陕北方言，听得懂，听得真切，无论你在什么地方，这个声音都能慢慢的把你带到他的故乡，把你带进那令人魂牵梦萦的信天游里，听他讲他的故事.
菜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它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主食分为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每次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我都很想尝一下高粱面馍的味道，我们这代人没有尝到过饥饿，所以，从根本上无法体会孙少平每顿饭只吃两个高粱面馍的滋味，他连一份最便宜的丙菜也买不起，所以在那样一个下雨天，他将没人要的乙菜的剩汤舀到自己的碗里的时候，当那滴檐水溅了他一脸菜汤的时候，当两滴泪珠从他的脸颊上落下来的时候，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无奈和心酸。幸好，生活中除了贫困和饥饿，还有郝红梅和金波，书中，路遥这样描写郝红梅：她实际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只因为她穿戴破烂再加上一脸菜色，才使得所有人没有发现这一点。感谢红梅，在那样一段贫困潦倒的日子里给了少平亲切而善意的目光，使他感到无限温暖。她那可怜的、清瘦的脸颊，她那细长的脖颈，她那刚能遮住羞丑的破烂衣衫，都在他的内心荡漾起一种春水般的波澜。
对于郝红梅这个人物，我曾和朋友热烈的争论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我无法责备她，因为她也是不幸的，一个花季少女除了要忍受贫穷和饥饿带给她的自卑，还要忍受她的家庭成分带给她的耻辱，这些太沉重了，如果是我，也许我的选择也会是条件优越的顾养民，所以我只能同情她，同情她因为偷手绢事件一失足成千古恨，本来她可以拥有不错的人生的，真是遗憾！
既然提到了偷手绢，就不得不提在少平的高中时代，带给我最强烈震撼的两件事，第一是少平在暴风雨和洪水中救下侯玉英，侯玉英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她的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竟然是她曾经放肆伤害过的孙少平冒着生命危险抢救了她。为此她感动得不得了，羞愧得不得了。路遥在书里面关于这场暴风雨和洪水的描述已经非常到位了，每个读者都能真切感受到当时的情况是多么危险，我曾经无数次为这件事情感动，但是，当我看到电视剧的时候，那种真实的影像真正得呈现在眼前，狂风暴雨，洪水湍急，当我看到孙少平纵身一跃跳入洪水之中的时候，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那种感动和震撼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尽管我对这个桥段是那么熟悉，哎，少平！
第二件事就是红梅偷手绢事件了，那个时候的少平，已经走出了红梅带给他的失恋的阴影，但是当侯玉英幸灾乐祸地通知他郝红梅因为偷手绢被关起来的时候，他却凶狠地瞪着眼告诉侯玉英：“不能去找校领导，对谁也不能说，也不能对顾养民说，你要是说了，我就掐死你！”侯玉英惊慌地看着孙少平，以为这个人疯了。孙少平跟着侯玉英去处理这件事情，一路上少平内心波涛汹涌，他没有想到，红梅在这即将离校的时候给自己招致了如此严重的灾祸。他知道，这件事一旦公开处理，红梅的一生就要被彻底毁灭了。他无法目睹活人的这种惨状。路灯如同一些诡秘的眼睛，窥视着夜行的人，冬夜的原西城充满着清冷和凄凉。此刻，孙少平心中温热地想起，两年前，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他总是和郝红梅在中学的饭场上不期而遇。那时候，两个穿戴破烂的乡下娃，曾多么难为情地躲避众人的嘲笑，偷偷地取回自己的两个黑面馍……一股辛辣的味道顿时涌上了他的喉咙与鼻管，使得两大滴热泪迅疾地冲出眼窝，洒落在脚下的石板街上……
侯玉英的父亲侯主任没想到少平的到来，他更没想到少平是这样来处理这件事的，少平对他说：“叔叔，我请求你的是，除过现在的几个人，这事决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你要对我起誓！她是因为家里穷，给同学买不起礼物才犯了这个错误，你应该相信，她是一个好人。谁也不能伤害她，如果谁伤害了她，我就不会原谅，迟早会向伤害她的人算账的。”
侯主任一直震惊地听这个青年说话，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来处理这件事情。尽管他没有听说过“起誓”这两个字，但他明白这是让他赌咒发誓，不能断送这个贼娃子的名誉和前途。侯主任那颗精于算计的冷冰冰的心，此刻又一次让一片人情的烫水淹没了……
此时的郝红梅正像一只兔子被关进了笼子，惊慌、绝望、痛不欲生，她在心里喊叫说：一切都完了……是的，本来，眼看就要高中毕业，她和养民的关系也很快就要成功了，养民实际上已经给她暗示过，他们家一定会在黄原给她找一份工作，她将在那个梦想中的城市和养民一起荣耀的生活。最让她感动的是，养民不嫌她家的地主成分，他说成分不能决定一个人是好是坏，多有水平的见识啊！亲爱的养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但是这一切都毁于一旦，当孙少平走进关她的窑洞时，她以为她曾经伤过的人是来落井下石的，但她根据两年的同学生活，又深知少平不是这样的人，是的，少平可以不顾生命危险救下侯玉英，怎么会对你幸灾乐祸呢？虽然你带给他人生最初的疼痛，但是他从未怪过你啊！正在她胡乱盘算的时候，少平把前前后后的一切都给她说了。红梅立刻如梦初醒，她就像死里逃生一样哭出声来，她一边哭，一边拿起书包，跟着少平一溜烟似地就从门市后面出来了。到街上的时候，少平对她说：“你先回去，我一个人从后面慢慢走……”昏暗的路灯下，红梅无限感激地看着他，嘴唇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这样久久地站了一阵，然后就低着头，抹着眼泪，在前面先走了。少平一直目送着红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然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慢慢地向学校走去。严厉的寒风像碎针扎在脸上一般疼痛，但他心里感到很烫贴。好了，一切都平息了，红梅又能正常地生活在人们之间，生活在阳光之下。把黑夜留给鬼魅吧，白天应该是属于人的……
这是我百读不厌的情节，我无数遍的想象当时的情景，严酷的天气和内心的温暖形成强烈的反差，那凄厉的冷风算什么呢？怎么能抵挡人性的温暖呢？也许这就是路遥的魅力吧，又或者说，这就是少平人格的魅力，以德报怨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但没有一个人会不感动，并且都希望身边有这样的人，所以小霞后来能够爱上少平我一点也不奇怪，这样的人是值得爱的，尽管也许她都不曾知道这件事。
红梅，多么希望你能因少平的拯救而过上原本幸福而美好的生活，可生活就是这么残酷，我深深地同情你。既然说到了郝红梅，就将她的故事讲完吧。由于侯主任并未遵守承诺，顾养民最终接受不了红梅偷东西的事实，和她分手了。残酷的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打击着她，本来，她已经重新体验到了幸福：丈夫是个公派教师，人很老实，爱她，体贴她，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嫁到了外县，往日的不幸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了，可是谁能想到灾难再一次降临。可怜的丈夫攒了一点点钱，想重新修整一院地方，为了省几个钱，他在假日里亲手上去帮工，结果被倒塌的土堆活活压死了。
苦命的人常常是雪上加霜，红梅已经完全相信这是命运的惩罚。命运如此残酷无情，是不是在报应她曾经偷过那几块手帕？或者报应她爷爷在旧社会曾经欺压过穷人？报应之烈焰啊，如果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才能在罪孽之人的头上熄灭？
丈夫死后，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再奢望人世间的温暖和幸福，她活着的唯一寄托就是她怀里的小生命——她亲爱的儿子。她感谢老天爷动了恻隐之心，看见了她的不幸，给了她这样一个关照。为了这个孩子，她忍着悲痛重新开始生活，她本想去沟口的庙会上卖点茶饭，给孩子置办点必须的东西，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碰到了高中同学田润生。她不愿再见过去同学的面，她希望悄无声息的在异乡了却自己的一生，看见过去的熟人，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往事，而往事是不堪回
和田润生的这次偶遇，让红梅想起了那些不幸的往事，而在润生的心里，这次相遇也激起了波涛汹涌的感情波浪，当他了解了红梅的不幸，当他看到她背着儿子，为了几个量盐买油的钱，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忍受着屈辱和劳苦，他的眼睛湿润了，他内心中立刻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帮助不幸的红梅和可怜的孩子！这时候他觉得，过去同过学的人不管当时的关系怎样，往后遇到一块是这么叫人感到亲切……
这是红梅没有想到的，三天以后，田润生竟然又开着车来到了家里。好心的润生给她拉了几千斤石炭，带了一塑料桶菜油，还给她的儿子买了一堆吃食和一辆玩具小汽车。有这样的老同学真好，善良永远是人性最光辉的一面。每当读到这里，心里面那种暖暖的感觉真舒服，红梅，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在我们亲爱的大地上，有多少朴素的花朵默默开放在荒山野地里。自从田润生在庙会上和郝红梅偶遇，并目睹了丧夫携子的红梅在异乡的山村悲惨而不幸的生活后，这个身体瘦弱，不善言语的青年便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担负起帮助这位落难女同学的责任，毫无疑问，开始的时候，润生这样慷慨的帮助红梅，纯粹出于一种同情心，但是这样跑了一段时间以后，他自己惊讶的发现：他的心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强烈地意识到，他渴望见到她，坐到她的热炕头上，看着她亲切地伺候自己吃两碗香喷喷的细面条。尽管他长这么大，从没缺过吃喝，可他也从没有吃过这么有滋味的面条。但是，仅仅是有滋味的面条才使他留恋这个地方么？不，在这孔贫寒的窑洞里，他体验了从来没有体验过得温暖，是的，心灵的温暖。他每次坐到这个土炕上，一路奔波所带来的紧张和劳累立刻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是的，不必隐讳，他在心里已经爱上了他的同学——这个苦命的寡妇。不必再去较真地探究润生和红梅之间是不是真正的爱情，是与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都感到幸福。红梅的故事快要结束了，读过书的朋友都知道田润生的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的，自己又是个司机，他一定会受到阻碍，这是肯定的，过程的艰难自不必说。书中最后一次大篇幅的关于红梅生活的描述也是不能错过的看点之一。
当一个人集中地凝视自己的不幸时，他就很难想象别人的苦难。远在双水村的田福堂夫妻不能理解儿子，又怎能想到在外县这个荒僻的山村里，他们所诅咒的那个年轻的寡妇，却又如何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自从答应了润生的求爱以后，不幸的红梅就一直在等待这个男人的到来，她没有想到命运能让她和田润生相遇，而且他不嫌她孤儿寡母，竟然很快就提出和她一块生活。她能感觉到老同学对她是一片真心。这就像冰天雪地里遇到一盆炭火。她在无限的感激中立刻对他产生了不亚于当年对顾养民和死去丈夫所具有的那种恋情，而这种恋情也许更为深厚——因为她在艰辛的生活旅途上已经筋疲力尽，急需要静静地投身于一个男人的怀抱，永远和凄风苦雨告别。但是，三个月过去了，润生还没有来。整整一个秋天过去了，田润生还没有来。冬天又过去了，仍然不见他的踪影……日月入水地流逝，转眼间 就是一年。现在，郝红梅依旧孤单地带着自己的孩子，像土拨鼠一样悄无声息地生活着。
她苦心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失去了音讯……
生活又回到了往日那一片凄风苦雨中。郝红梅又一复一日开始了她那麻木不仁的生活。她的小亮亮跟着她，就在这寂寞的日子里一天天长大。炎热的夏天来临之后，郝红梅便格外繁忙起来。一大早，她就做好了两顿饭。家里吃一顿，饭罐里提一顿，然后引着孩子一整天都泡在地里。沉重的劳动使她双手打满了血泡。那张原本俏丽的脸庞，被毒火似的的太阳晒得又红又黑。少女时期的娇艳荡然无存。可是，除了心灵的凄苦和劳动的折磨，她的生活又陷入了新的困境，就是那些村里的老光棍的*扰。夜晚，她有时还能听见院子里传来令人心惊的脚步声，她不得不在们叉子里别上切菜的刀……令她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遭到了村里老光棍的袭击，幸好在这危急之时，亮亮听到了母亲的哭叫跑了过来。孩子没命地哭着，举起手中的小撅头在老光棍的光*上砍了一家伙。
亲爱的儿子用暴力把暴力下的母亲解救了出来。
红梅勉强束住了自己的裤带，浑身都得向筛糠一般。她头发散乱，目光呆滞，满脸灰土，竟然连哭泣都忘记了。她也不管儿子的哭叫，慢慢爬起来，向那颗椿树走去。她来到树下，解下自己的裤带，在椿树的枝杈上挽结起一个环，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头向那个高悬的环伸去。透过那环，透过椿树的枝叶，她看见了破碎的蓝天，乱针般飞散的阳光以及一朵被撕烂的白云……没有人会不被红梅的遭遇动容的，每每读到这里，悲伤到没有言语，在那片遥远的荒凉的土地上，那浓的化不开的悲伤，逆流成河！
三天之中，郝红梅没有走出她的家门。可是，三天以后，我们看见，这不幸的人又出现在了她那块未锄完的玉米地里。她头上罩块白毛巾，脸上带着惯常的麻木，一声不吭地锄她的地……
在一个满天飞霞的傍晚，有一个提着小包的瘦高个青年，趟过霞光染红的小河，来到玉米地里，一直走到她的面前。这是田润生。
对于红梅来说，这个人就像从天而降！她说不出话，流不出泪，只是惊讶地看着他。世界在一瞬间凝固了
孩子问：“妈妈，他是谁？”
她嘴唇颤动着，哽咽地说：“这是……你的爸爸。”
她抱起儿子，幸福地闭住眼睛，投向他伸开的双臂之中……
红梅终于熬过了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期，远在另一片天空下的孙少平，根本不会想到，他少年时期的恋人，经历那么多磨难后，最终投身于他同村同学田润生的怀抱。故事的最终结局是润生和红梅生下了一个女儿，而田家也最终接纳了红梅和孩子。在郝红梅这条故事线中，也许无法总结出什么大的人生意义或社会意义，只是让人不断地感慨人生无常，气过她，怨过她，同情她，可怜她，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最终还算完满的结局终于可以安慰一下读者的心，就让我们祝福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