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5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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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09 18:43
一、我不甘心
丁尚彪很幸运,他来到了90年代里正谋求快速发展的日本。当时,日本的很多企业都急需人手,他不愁找不到工作。
但是,丁尚彪也很不幸。
要不是因为这些“不幸”,他压根不用离开祖国、离开妻女,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待15年。
1970年,16岁的丁尚彪中学毕业,但因家庭成分不好,他被分配到安徽农村。
16岁生日的第二天,丁尚彪告别母亲,来到农村一个满是驴尿的磨坊,招工进入一间最差的集体所有制工厂。
大好时光,一身知识无法学以致用,却要在恶劣的环境下辛苦做工,而且还是做一些根本不匹配专业知识的工作?
因为“成分不好”这四个字,就要在农村待一辈子?丁尚彪不甘心。
后来,丁尚彪认识了工友陈忻星,确定恋爱关系不久后,二人就结婚了。
陈忻星是上海人,结婚不久就被调回上海,丁尚彪便也费尽周折调到合肥、再到上海。
但是,上海的工作单位离家6个小时,他不满意。于是,他满大街张贴对调工作的广告,最后进入离家近的单位,还混上了后勤股长。
一家三口居住在上海,工作稳定、生活幸福,但是意外来了。
陈忻星被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录取,原单位不放人,还找借口扇了她一耳光,丁尚彪不能忍,也不甘心,他想闯出名堂。
偶然一次机会,他花5毛钱买到“北海道飞鸟学院”留学报名材料。
加之在日本留学的朋友告诉他:在日本,街上就可以捡到在国内只能凭票购买、还常常买不到的彩电冰箱。
不甘心的丁尚彪决定出国留学。
二、和我的目标背道而驰了
留学,是为了学有所成,干出一番名堂,但丁尚彪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梦想。
1989年,丁尚彪登上飞机。他怀揣着从所有亲朋好友那里借来的不到3万块钱,留下了妻子和正上五年级的女儿,他这一趟毫无退路。
但到了飞鸟学院后,丁尚彪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学院的入学通知书上有三个字“番外地”,即偏僻地的意思。
这里属于北海道阿寒町,周围是森山老林,相当偏僻,这里不仅人口老龄化严重,还人烟稀少,连当地日本人都找不到工作,必须靠打工还债的丁尚彪根本没法生活下去。
于是,丁尚彪和一帮同学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徒步逃离阿寒町,他们一路打着手电、避开车辆,往东京进发,这就是“逃离北海道事件”。
好不容易抵达东京,丁尚彪发现一件更绝望的事:签证过期。自己成了非法滞留人员,也就是“黑户”。
是被遣返还是继续留在东京?遣返意味着掏光家底、向亲朋好友借的钱打了水漂,回去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别无选择,只能留下来当“黑工”。
“实际上我一到日本,就跟我最初的目标背道而驰了”。学有所成、出人头地?
到日本半年后,丁尚彪的目标不那么明确了:“到日本去是相当痛苦的经历,尤其是最初的半年”。
半年过后,不甘心的丁尚彪有了新梦想:为了女儿能出国深造而努力。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汽车零部件工人。在那群中国工人中,他是最努力的一个:相继考了5本资格证书,这连很多日本人都做不到。
不过,工人只是丁尚彪的工作之一。
工厂下班后,他深夜去餐馆后厨干活,干到最后一班列车停了,才步行回家;周末工厂休息,他又去商场扫地。
三、回去就不好再回来了
支撑丁尚彪坚持下去的除了家人,还有高昂的工资:他一天能赚七八百块人民币,这相当于他在国内7个月的工资。
当时上海一室一厅的房子总价是5万元,陈忻星想买,丁尚彪不同意,他让妻子把这些钱兑换成美元,存起来作为女儿的留学基金。
他把自己的梦想嫁接到女儿身上。
“对我来说,这样的收入就像是抢银行,钱像是白捡的,哪舍得休息啊?”
因此,在日本的15年里,他没有休息过一天!唯一不上班的日子是去银行打钱给家人。
丁尚彪的日本生活有多苦?
他一人蜗居在不足6平米的房间里,除了基本的生活所需,他几乎没有花销;电视、冰箱、空调乃至西装、皮鞋都是捡来的,买菜只买价目表上最便宜的菜;因为长期劳累加营养不良,丁尚彪身材精瘦,双眼凹陷,光从面色就能看出“清苦”二字;刚成为黑户时,他半夜拎着箱子去投靠朋友,结果只谈了几句话就被赶了出去;刚在餐馆打工时,有次厨师长急着让他去拿个东西,但他日语不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厨师长一着急打了他一耳光,他被打出了鼻血;……
但是,对丁尚彪这样的黑工来说,独在异国他乡最苦的不是生活上的艰辛,而是对家人的思念。
丁尚彪有个工友就坚持不下去,他女儿打电话给他:“爸爸,我老想你了,你快点回来吧”,他选择回国。
结果这位工友回国两年后和老婆离婚,然后又带着一个女友*到日本,但他在日本的关系都断了,一切从头开始,这位女友也离开了他。
因为“回去就不好再回来了”,丁尚彪强忍着对家人的思念。
四、成田车站到了
每当思念家人时,丁尚彪只能看着墙上女儿的照片,想象着女儿如今的模样,暗自神伤。
与此同时,远在上海的母女二人也过着清苦的日子。
母女俩同住一间小屋、同睡一张床,陈忻星没有买过新衣服、没下过馆子;修下水道、换灯泡都是自己来,做饭就到公共厨房。
女儿在家时,她做点好吃的;女儿不在家时,她就煮点面条、放点酱油和盐……
女儿丁晽想爸爸时就放一盘录音带,里面是某年生日时丁尚彪在电台给女儿点播的歌曲:
“爸爸离开你已经有八个年头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当年只是小学生的黄毛丫头,如今已是复旦附中高三的毕业生了……”
一家三口,分居两地,这种状况在丁尚彪去日本的第8年迎来了转机。
1997年,丁晽成功申请到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去美国读书,她特地选择在日本转机,她在日本有24小时。
“长这么高了,比我还高了”,地铁站重逢后,丁尚彪满眼都是女儿。
一天里,父女俩有说有笑,所有的泪水都在离别的那一刻喷涌而出:
女儿在地铁里泣不成声,丁尚彪在地铁外无声擦泪,一如8年前他离开母女二人时的场景。
“成田车站就要到了”,当列车员播报时,意味着丁尚彪用8年时间换来的24小时结束了。丁晽在美国,陈忻星在上海,丁尚彪在日本,从此一家三口分居三地。
陈忻星每年都申请赴美看望女儿,5年被拒了11次,终于在第6年申请成功。和女儿一样,她选择在日本转机,她在日本有72小时。
丁尚彪迎来第二次重逢。他特地洗了被单,准备好一个红色枕套,这是结婚时妻子亲手缝的,如今线头全都散在外面,他保留至今。
陈忻星则特地去做了发型,买了新衣服,登上去日本的飞机。
13年未见,妻子容颜不再,头发渐白;丈夫皱纹多了、头发秃了,牙也掉了几颗,小丁变成了老丁。
只有床上的枕套依然鲜红。
“十几年啊,确实辛苦一点”,看着丈夫清癯的脸庞,陈忻星强忍着眼角的泪水。
但当“成田车站就要到了”的声音响起时,泪水还是流了下来,一如当年和丁晽分别时的场景,只是大人的情感要克制得多。
五、从65岁玩到75岁
“像赛跑一样,这个接力棒我已经拿了,跑了那么远,所以我的目标是再把这个接力棒最后交给女儿”。
如今,女儿在美国学有所成,老丁的心愿达成。
2004年,丁尚彪登上回上海的飞机。此时,离他逃离阿寒町已经过去了15个年头。
这15年,漫长得像一生。
回国后,老丁到昆山日资企业工作,看到那里的小年轻工作不认真,也不守规章制度,他直摇头:“这批小青年不懂得珍惜”。
2009年,老丁和妻子定居美国。他在美国还是闲不住,他去建筑工地背过垃圾、去超市扛过箱子、去饭店洗过碗、去宾馆当服务员……
他的故事不仅感动了日本人,还在感动着美国。
“我有两只手,有好的身体,脑子也不坏,学东西都能学得进去,我感觉美国社会还是能够接纳我的”,丁尚彪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
他的接力棒交出去了,但仍在奔跑。
他计划65岁时退休,退休后环游世界:“从65岁玩到75岁,把钞票用光正好,人生也就值了”。
很多人可能会误解:丁尚彪独居日本15年是因为喜欢钱。
但实际上,他的终极目标是改变命运,金钱只是手段。
他这个“黑户”黑的并不彻底。一次和朋友吃饭,老丁的钱包鼓鼓的,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叠厚厚的历年纳税证明书,他竟然每年都会去主动纳税!
很难想象一个“黑户”会去缴税。
他曾在街头被*查过,他出示纳税证明后,*放他走。
“要是没有这些证明,那损失就惨重了,为了省十几万税金,损失一年几百万工资,那才得不偿失呢”。对于金钱,丁尚彪并不痛惜。
在丁尚彪那一批同学里,回国最早的只在日本待了两年,把债还掉后就背着一台29寸电视机回国了。
但回到上海后,原来的工作没了,只能打零工,日本混得不好,上海混得也不好。
丁尚彪则是另一个极端,他说:“从我踏进日本,做了一个礼拜工作后,就没有后悔过”。
以前,他含泪活着;现在,他含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