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系列散文:《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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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7-05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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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0-24 23:15
我的母亲(六)
周华
我之所以要冒着性命之虞也要回来,是因为母亲必定做了好吃的,来慰劳我一周的辘辘枯肠——那是学校食堂的“神仙菜”的“福禄”——“神仙”有好生之德,殊不知这也仅仅保证我不挨饿而活着而已。
每逢过了星期三,我的如厚重黑云般悲凉的孤寂感就渐渐褪去了,再有两天便可回家,看什么都好看:教室似剧场,食堂似亭榭,宿舍似游园。
教室里满脸愠色的女老师似乎不那么让我发怵了,我只看她上课如何“教导”那帮尽写错考卷的“瘟神”,那些破题我是断断不会错的;上课如坐人像下课如雕版画的女同桌竟也有两句话说说了,看她那模样,好像天下人都欠她些什么,不就是我的成绩比她高几分么?
食堂橱窗后的胖师傅还是那样急吼吼地叫,我却不再去挤了,反正他天天说“都有,都有”,我不急,这里人多,敞亮,好玩得很,打来“神仙菜”,慢慢吃。
宿舍的怪味有些刺鼻了,自从惊了那回某侠从三层顶铺朝下撒尿的“壮举”,我也骇俗了几番,当众倒是不敢,偷撒几次还是有的,也合乎那个所谓的“破窗效应”。和我同铺的那个不爱洗脚的家伙,被我说了几回,隔两天也去塘里洗一回,回来时还向我奉告:“看到冒?我洗了,总说我脏了你妈妈洗的卧单。”那神情,真是可爱坏了。
卧单算什么,重要的是吃的。
我蹬着那辆“二八”自行车,铆着劲儿往家赶。一到家,便直扑正屋后面搭盖的伙房。老远就闻到了一阵肉香,走近一看,只见火灶旁的绿皮炉子上坐着一口大肚腩的砂罐,顶上扣着一个由瓷盘替代的盖子。炉膛里火不大,大肚腩在“咕咕”地响,瓷盘盖盖不住那直入心脾的香气,闻一闻亦可做神仙了。
通常这时母亲还没回来,父亲也没下班,弟弟大抵是在学校。排骨应是中午下锅的,母亲做得多,父亲也做,有时也炖鸡。食材下到砂罐煮,母亲等汤煮沸,再放些盐,控制好火候后就不用管了,煮上一下午,汤也不会扑,越煮越香,营养好得很。
我哪忍得了这等“蛊惑”,取了筷子,揭了盖子,夹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接着第二块、第三块,……肉很烂,嚼得快,连烫都不怕,大不了哈哈两声就吞下去,喉咙烧烫得紧也不计了,要紧的是肉的味道。
我的眼前仿佛伫立着一个人,一袭风衣,布景梦幻,当一波三回转的二胡声响过,一曲醇厚的男中音摄入心魄“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一曲终了,荡气回肠。那年头,男男*都追刘德华,《来生缘》正流行。
母亲做的砂罐肉我活活盼了一周,刘德华却天天在听。班上有教歌,教的正是《来生缘》,每天第一节课课前是唱歌时间,当十二三岁的我们唱到“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不知道那些“尖子生”们能否体会到我不能吃母亲炖的砂罐肉的心情。
晚饭了,我们围坐一桌。肉汤端上来,还有别的菜。母亲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看着我吃。
“你多吃点,都是给你留的。学校的菜太差火了,你在长身体,耽误不得,”母亲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慢慢说着:“你看你,这个星期又瘦了。”她捏了捏我的手腕,眼光似要向我的身体输入什么似的。
“这个,你明天带去。”母亲指了指桌边的两个罐头瓶,对我说。
我不看都知道,这几乎是我每次返校必带的——一瓶腌菜,一瓶腊鱼。它们不容易坏,有时可以吃一个星期。
母亲有时还让我带了她做的炒菜,有茄子、豇豆、白菜等,足可吃几餐,叫我让那户熟人帮我热了吃,后来母亲知道我脸薄,便少带了,也就是周一的两餐,隔一夜不怎么坏,对付着吃这一天,不去热也吃。虽是素菜,但油厚,于我是莫大的美味。不是不带现炒的荤菜,是带了后如果不热,会有腥味,吃了肚子痛。
带得最勤的就是腌菜和腊鱼了。腌菜时时有,腊鱼一般是上半年有。家里菜园边曾有一个塘,无人管,父亲便用来养鱼。鱼苗撒进去基本不管,随它们长,到了年底,父亲去借了水泵来干塘,也能打上百十来斤鱼,都是斤八两的瘦鲢鱼。
犀刂 鱼的活就是母亲干了。菜园附近的水井边置几口大小盆子,打来的鱼放进大盆子,一块砧板,一把菜刀,母亲挽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就开干了。但见她一手抓出一条鱼,搁到砧板上,就势掰出鱼鳃,一手已探进去,只一扯,整块的鳃就断出了,弃至一旁,再扯另一边。接着左手摁住鱼头,右手握起菜刀,对着鱼肚斜切下去,来回拉剖两下,脏腑即翻露出来,挑拣出鱼鳔和鱼籽,余下的弃至一旁。我和弟弟只看不做,看得一惊一悚的,母亲却一直微笑着,跟我们说些无关的话。
母亲通常要干个整下午,父亲空出来了也来干,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晚上连夜要腌鱼,除了留十来条大的做鱼丸用,其余大多腌起来,不少于四五十条。腌几日后再一条条挂到屋檐外的绳子上晾晒,一连晒好几日,晒了收,收了晒,收进屋时也要用撑衣杆一条条挂到房梁的钉子上,挂不下的就拴吊在房梁上垂下的一根粗绳子上。这类活我也助力过,寻常我会配合母亲晾衣服,她穿衣架,我举撑衣杆,不过晾腊货的事还是要繁复得多。
前前后后如此浩繁的工程,母亲做得欢,尽管临近年关父母因更激烈的拌嘴而闹得很不愉快。
明天我又要带一罐腊鱼去了,辅着学校的“神仙菜”可以对付几天,虽然刺多肉少,但也是母亲的味道。
返校的路上,我的如厚重黑云般悲凉的孤寂感升上心头,逐渐包裹全身,包里揣着母亲的菜,也揣着母亲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