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裹小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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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7-11 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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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2-02 13:08
裹小脚的女人是我的姥姥。
姥姥生于1917年。
姥姥没有名字,没有生日。
从我出生起,就被我父母放到姥姥家。模糊的记忆中,依稀记得姥姥家那个院子,简陋的大门,低矮的墙头,厕所的墙上长着几颗浑身布满了刺也会偶尔开花的仙人掌。院子里稀稀落落长了几颗枣树,夏天我躺在树下乘凉,秋天还未到来我就踩着椅子爬上树趁姥姥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摘未成熟的枣子吃。姥姥家还养着几只会下蛋的鸡和一只黑黑的老猫。
那些鸡下的蛋大多被我生生地喝进肚子里了。每当母鸡下完蛋昂首挺胸迈出鸡窝时,我就会第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鸡窝,把热乎乎的鸡蛋攥到手里,找个墙壁把鸡蛋壳剥开一个小窟窿,然后仰起头把湿乎乎的蛋清和蛋黄一股脑全都灌进了肚子里。那几年,在姥姥家,我对喝生鸡蛋有着近乎痴迷的喜爱,对我来说,生鸡蛋就是人间美味。
那只老猫,会在我放学回家时飞速地跑到我身边,用喵喵喵喵的叫声来欢迎我。晚上,我会依偎在姥姥温暖的怀抱中甜甜的进入梦乡,老猫则缩成一团藏在我的怀里。
童年的我太过于贪玩和任性,但记忆中姥姥从未批评过我,她总会慈祥的坐在那里,包容我的一切。
有个闷热的夏天,我四岁半,跟着姨妈家的姐姐爬一条大沟,不慎把腿摔断了,整整一个夏天,幼小的我打了厚厚的石膏板在姥姥家院子里的枣树下生生地躺着。那个夏天,妈妈说我把姥姥新买的凉席扯得面目全非。也是那个夏天,因为怕蚊子围攻我,姥姥在我身旁挥舞蒲扇赶走蚊子足足挥舞了一个夏天。
姥姥总有办法给我做好吃的。有时候是油炸糕,有时候是炒豆子,大多的时候是蒸的酸酸甜甜的水果,苹果和梨子是姥姥最常蒸的,那些水果在蒸熟后别有一番风味。我每每总贪恋这样的美味,去姥姥家第一件事便是奔向厨房寻觅这些吃的。而姥姥也总会把所有好吃的都给我留一份。
记忆中姥姥唯一狠狠打了我一顿是因为我差点溺水而死。我跟小伙伴去小河里游泳,因觊觎河对面挂在枝头金黄金黄的杏,我试图游过那条河的深水区,但最后落入了水中,可怕的水迅速没过我的肩膀,又掩过我的头顶,当我在水里惊慌失措地挣扎时,被一个水性很好的大哥哥一把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上了岸,姥姥气势汹汹地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我*上,那是姥姥唯一一次发火。从那以后,姥姥经常会买一些杏回来,让我吃个够。
在我的世界里,所谓美味,想来莫过如此。
也有的时候,阳光隔着门缝照射进屋里,我会好奇地想看看姥姥裹着的小脚,姥姥把一层一层裹脚布打开,里面包裹的是一只严重变形的脚。我问姥姥:裹脚难道不疼吗?姥姥答:从小就裹了。疼,越来越疼。
面对姥姥那被时代所蒙受的烙印,我呆呆的,*为力。
慢慢的,在姥姥的庇佑下,我的羽翼丰满了,整装待发,要飞去更大的世界。
这些年,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辗转。每当累了,便买一张回家的票,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抱着给姥姥买的她爱吃的零食,坐在姥姥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听她讲那些唠叨了不计其数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姥姥每次总会摸出来她舍不得吃的零食,硬生生塞到我手里。
在外打拼多年,颠沛流离,遇到过无数美好,也遭遇过种种不善。练就了坚强不服输的个性,但在我孤单、无助、痛苦、委屈、害怕或伤心的时候,我知道,有个人会把我扣在她的胸口,温柔地说声:我在。
一句我在,就可以把爱这个字像伞一样打开。
妈妈说我每个风尘仆仆回家的日子前,我姥姥都会一日一日数着台历上的日子,蹲坐在大门口守着等我一脚迈进家门。每个我离家的日子,姥姥便难过的吃不下饭,出门前,一直到我这么大有了自己的小家姥姥依然会拉着我的手塞给我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她就那样一辈子都在担心我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前几个月,妈妈来电话说姥姥可能熬不过去了。我急急地赶回家,这次姥姥没有跟往常一样守在大门口等候我,没有再拉着我的手,没有再跟我说话,也没有再摸出好吃的给我,更没有塞钱给我。
姥姥躺在那里,不能说话,不能进食,眼睛也没有再睁开。我用奶嘴盛好奶粉滴在她干扁的嘴唇上,她下意识的动了动嘴唇,她连舌头也不能蠕动了。我大声地喊着姥姥我回来了,姥姥这次不理我了。任凭我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姥姥就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当我抓住她的手,姥姥也用了她最大的力气抓住了我的手。她就那样用尽最后残存的气息躺在那里,等着死神把她带走。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让我们*为力。面对姥姥的衰老,我唯有眼睁睁的绝望。
2016年春天,我的姥姥走了。
享年一百岁。
世界上爱我的人从此少了一人。
多想回到很多年以前的夜晚,明亮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我走,月亮也跟着我走。我停下脚步,月亮也停下了脚步。月亮就这样陪着蹦蹦跳跳的我去姥姥家。
姥姥,你这个裹着小脚的女人,如果有缘,来生我还要做你怀抱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