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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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7-31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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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25 10:42
文/张陈
【1】
回忆里有这样的夏天——金色的阳光洒遍铺满方砖的院落,妈妈养的花在阴凉处散发着幽香,是那种凑近了狠狠呼吸才能闻到的清淡香气。树上的知了唱着悠扬的歌,日头似乎很毒,心却并不炎热。
彼时的我还很年幼,不谙世事的年纪,心纯粹得像颗水晶球,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茫然而又义无反顾地喜爱着,就连无休止的蝉鸣也不觉得聒噪。
我穿着洁白的小裙子在院子里转圈圈,看着飞舞的裙摆"咯咯"笑着,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那个时候对世界一无所知毫无妄想,单是独自旋转便可让自己真正快乐。
是十几年前了吧,少了颗门牙的年龄。那时中国的青春偶像剧还一塌糊涂,倒是金庸老先生和琼瑶阿姨的古装男女风头正劲,却不大符合我的胃口。于是跟着妈妈看韩剧,都是些记不清名字的旧时经典,我看得似懂非懂却心驰神往。那时我想,我长大也要像韩剧女主角那样,长发飘飘,声音轻柔,笑容甜美,穿裙摆荡漾的裙子,粉色的,白色的,鹅*,天蓝色……
那个生活在童话里的姑娘一定不曾想过多年后的自己会是一个痴迷黑白的女子。她对这个世界不再偏执地喜爱,而是浓浓的淡漠。她不在期待韩剧中温雅男主的出现,她爱自由,爱孤单。她看着这个世界的罪恶与人性的丑陋,自以为清醒地活着,却又害怕自己不过是在另一个残酷的幻境里。她成了一个清冷的女子,与韩剧中温婉的女主千差万别。
这一路走来,我们到底留下了什么又期待着什么?时光,它又偷走了什么?
【2】
大约是在六岁之前,与一群小伙伴撒丫子奔跑的年代。那时《还珠格格》正在热播——虽然十多年后的现在它还在热播——我们一群小朋友扮演着剧中的角色,港港一向扮皇上,因为他是我们之中唯一的男生。丹丹一向扮演皇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她一直是。我和倩倩欢欢是宫女,偶尔我也扮刺客,倩倩扮香妃或者侍卫什么的。
我想我们这群孩子情窦开得还真是早,在看了几部琼瑶剧后港港那小子鼓起勇气说:"倩倩,你长大以后嫁给我好吗?"倩倩娇羞地说:"不知道呀,老师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还真是可爱的年纪,每每想起时都开心得不得了。
上小学之前一直都是我们几个发小在一起玩的,哦,对了,还有个长辫子小姑娘。她爷爷奶奶家在我家对面,她偶尔来玩,在路灯昏黄的夜晚坐在门口石凳上教我用衣角打好看的结。那时的星空一定很漂亮,所以她亮晶晶的眼睛才会和星星一样闪烁。
长辫子姑娘叫小媛,长得很漂亮,还会唱好听的歌。上小学后我们分到了一班,她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很喜欢她。她是班里最讨人喜爱的小姑娘,大家都争着和她做朋友,可我觉得我和她是最要好的。
我们的确很要好,曾一起养过猫咪。我的猫是只灰黑色的狸猫,眼睛水灵。她的猫黄白毛色相间瞳仁温润。夏初时分,我们抱着猫咪在街上溜达,玩过家家时,猫咪就是我们的孩子。那个时候真是美好。
后来,猫咪们死了。都说猫有九命,我想这是骗人的。
还好,我们两个还活着。我想,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时候的我还不懂时光有多漫长,永远有多遥远……
【3】
小时候养过不少宠物,悉心照料却总是养不长久,所以我手上的冤魂还真不少。可我一直以为人是不会死的,人为什么会死呢?
第一个离开的,是港港的爷爷。
那是个古怪的老人,住在一座用旧时灰色砖头建的房子里。小院子里长满了植物,绿幽幽的一片与灰色的房子一起,在夏天也显得阴沉而幽静。
小学时看到周树人在《朝花夕拾》里描述百草园,我立刻就想起了这个小院。诚然,它不如周树人的园子明媚。我不太喜欢称这位深沉的长者为"鲁迅",这个称呼太沉重。
可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很硬朗的,会在盛夏墙后的阴凉处和我们说些断断续续的话。他说在飞机上看天时是像蓝色蜡笔那样纯粹的蓝,片片白云从飞机旁飘过,他伸出手摸了摸,滑溜溜的,像酸奶果冻。酸奶果冻勾起了我们的馋虫,三四个孩子围在他身边问,那您怎么不带点回来呀?
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就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坐在青石上背微驼,面容沧桑,神情从容却显得威武。他不是普通的老人,听大人们说他是在壮年时期干过大事的人,比如说他常年穿着的样式相同的中山装。
突然有一天他就走了,穿着丧服的港港眉眼低垂着从我面前走过,没有哭。我们那是还太小,不通世俗,还不懂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盛夏七月,爷爷入土后的某一天港港突然嚎啕大哭。我在他的哭声中领悟了一些关于死亡的含义,一只宠物死后很快就有另一只来代替,可毕竟不是原来那个。就像港港的爷爷,他走了,港港就再也没有爷爷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是那样不易且珍贵的,珍贵到就算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也会紧张得心惊肉跳。
我想港港也懂了,比如他那时的缄默不言和迟到的眼泪。不同的是,我在他的哭声中领悟,而他在时间中领悟。
【4】
曾读过这样一句话:有那么一天,你会站在时光的裂痕上想念自己奢侈而明亮的童年,泪流满面。
时间会向我们证明一切。
我回忆中的童年大都是夏日温暖冗长的午后与小伙伴们玩耍的光景。上小学后,我们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崔夏瑜。他是那种看起来白白净净文文弱弱其实却很顽皮的,小孩。
午睡醒后,小媛,港港和夏瑜会来找我玩,我们一起爬上附近的山头。那时正值盛夏,本应是绿色泛滥的季节,而我的记忆中却是大片突兀的黄,那是被时光刨凿出裂纹的古老岩石,没有岩石的地方便是茂盛的绿。
我们站在岩石上看山下,还曾讨论过山脚下那栋学校样的楼房是不是我们的小学。
想来当年只有七八岁的港港还真是浪荡,上小学后他的求婚对象迅速从倩倩变成了小媛。在那个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日子里他和小媛对我们说:“我们要去那边,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许偷懒哦”。末了小媛又强调了一遍,“不许偷看哦!”
我们真是太老实了,居然真的没有偷看,安安静静地呆在岩石上,站着或者坐着。岩石上有许多蜗牛壳,完整的,破损的,粉碎的……我想那是蜗牛的尸体吧,它们在那里呆了好久好久,一动不动。
“你猜他们在干嘛?我想他们一定牵手了,说不定还接吻了呢!”夏瑜说。
彼时我们对于接吻仅仅轻轻浅浅地定义为嘴唇对嘴唇而已,这还是从电视上学到的。十多年前的科技远不如如今这样日新月异,电视机是我们张望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若没有它,或许我们连牵手和接吻的含义都不了解。而后在一三年看的那部叫《盛夏光年》的旧片子,险些让我的世界观坍塌。
“我觉得也是。”我看着满地的蜗牛尸体说。
我的青梅竹马跟别的小妞私定终身了,我不免有些惆怅。
然而我没有想到,有一天夏瑜会变成我的竹马。
大约是从三年级开始,港港转学,小媛家和我们不顺路,于是我们两个每天一起上下学。我穿粉色的小裙子,他穿小格子衬衫,在那条必经路上时常有老人笑呵呵的叫我们“小青梅、小竹马”。
其实夏瑜和我住在一个巷子里,他在巷南,他在巷北。至于小学前为什么从未遇见,就不得而知了……
【5】
我觉得,回忆是大人的事。
在不会回忆的孩童时期,那些日后会让我们痛哭流涕的事情不过是掉进蜂蜜里一块索然无味的馒头块。
离别亦是。
往往多年后回忆起才会感慨,原来那么多人离我而去了。不只是死亡,或许生活在另一个地方,亦或是不过百步之遥却与彼此的世界格格不入。
二年级的暑假港港无比欢喜地告诉我他这个夏天不用写作业了,因为他要转学。我心生羡慕。
离开那天他坐在车后,我站在路边,彼此沉默。没有道别,没说再见。或许是意识到我们往后会有各自的生活,在岁月里日渐生疏,直到两两相忘。
如果说港港的离开是始料不及的,那么小媛的离开是意料之中却又难以承受的,她陪我走过小学漫长的六年后在毕业的夏天分道扬镳。那次吵架,我摔坏了我的芭比她撂了狠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明明几天前我们还一起放风筝,一起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闲逛,一起在小树林里搭窝……一刹那,什么都没了。
而夏瑜的离开是极其自然的,自然到某一天偶然遇见打招呼时才发现彼此之间只剩下寒暄。初一开始他便穿梭在各个补习班之间,到最后终于成了表里如一的人,安静,刻苦,一身书生气。
【7】
我的初中生涯伴随着一场山寨版军训拉开了帷幕。那场军训无非就是站站军姿,唱唱歌,讲讲笑话,并不正式。小媛在隔壁班,她因屡次假装不舒服偷懒而让教官反感。你看,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最受欢迎的姑娘。
刺眼的阳光让人眩晕,闭上眼睛看到的不是黑暗而是浓重的猩红。穿白衬衫的男孩站在队伍前给大家讲笑话,笑容温暖声音清脆。我看着他弯弯的眼角,感觉更热了。
温暖的男孩有个很适合他的名字,他叫阳。
而后,无非是说不清的小情愫随着心跳的节拍发酵出了喜欢,小心翼翼的收起来,酝酿成了暗恋。
暗恋是狗尾草的童话。那是我还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初中时代的我是个泡在偶像剧蜜坛里的白痴,以为会有俊美的少年自人群中朝我走来,以为会有温雅绅士为灰姑娘默默守候,以为会有俏皮的男孩深爱着女孩却偏偏爱与她作对……然而事实告诉我,偶像剧骗得我有多惨!
我总不愿回忆初中的岁月,不愿回忆起那些人。比如,那个自怜自艾自作多情的自己,那个变得纨绔不再温暖的少年,以及那个,我称她为闺蜜的人。
是她在原地不动还是我走得太快?我努力思考。
我曾和她一样是咋咋呼呼的女生,也信誓旦旦地承诺过要做一辈子的姐妹。而现在我开始讨厌她,讨厌她换得比内衣还勤的网络男友,她在公共场合夸张的嗓门,她动作幅度夸张到甩手打斜了我的眼镜,她拽着在体育场看打球的我扯着嗓门喊“你看上了哪位帅哥呀?”
我悄然疏远,也许她不明就里,我也懒得解释。
这段友谊是我先逃离,或许我对不起她。那又能怎样呢?我们有了各自的世界。
你看我已不再纯白,面对人性之恶放任自流且束手无策。
【6】
我在思考如何给过去与现在一个自然的过渡。
若说改变必提及成长,二零一三年是我迅速成长的一年。自升入高中便蜕变得文静沉默的我在不说话的时间里学会了思考,懂得了如何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如何落落大方。我开始有了自己的认知,自己的见解,并懂得尊重自己的想法。
在华灯初上的城市里迷了路丢了钱包也不会再像幼年时那样哭泣,我淡定地向路人借电话联系家人,向他们解释我的境况,冷静的回忆路线,倒公车去回家的车站。那一夜我并未一夜长大,而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成长。
将成长与未来相连的是梦想,我渐渐学会了如何正确对待它。梦的开始是生涩仓皇而尴尬的,近一年时间里我不停的写稿,修稿,投稿,石沉大海,继续,不知疲倦。我写文是因为热爱,投稿是为了得到认可,这一切是源于梦想!
或许成长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改变,细微得不易察觉,却在回忆里变得神奇。
【7】
胡兰成曾许给张爱玲这样一句话:“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若真可这样,多美。
只是这句曾被我放在嘴边啧啧赞叹的话语如今却遥不可及,像活在两个时空。
我像一具尸体,在混沌中冰凉,绝望,想要挣扎却无法动弹。我感觉自己日渐糜烂,我不想这样。
收到一张纸条,在课堂上传来,一塌糊涂的字迹。随意瞟了一眼看见话尾那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大抵明白了出自谁人之手,我平静地撕碎。记得两年前看到被阳撕碎的那一地纸屑时,心情也是这样,平静得像一潭湖水。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我也曾这样问阳,他从容地撕掉情书,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上天到底是公平的,曾被人践踏过的,如今总算在他人身上践踏回来了。然而,就算当年被践踏的那个人是我,我也并未有所怨恨。他毕竟不曾刻薄于我,只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而这个我勉强能将名字与脸对上号的男生究竟是有怎样的自信?堂而惶之地用恶心的字体问出这样的问题,令人倒尽胃口。
两年前给阳的那份蓝*书,是我用最漂亮的信纸和最完美的字迹熬夜写出的,所以,用不用心一看便知。
我开始讨厌每一个喜欢我的男生,是我变得刻薄。
越来越不适应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了,我把自己放逐在岛上,不说不笑易怒。
我浑身长满扎人的刺,拒绝所有人的好意。我是在保护自己,用一种疯狂的方式,阻隔了世界的火海也冰封了自己的心。
我变成了自己都曾畏惧的样子,对人事物的淡漠,终日板着的一张脸,琢磨不透的古怪脾气,不易近人。
我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像一具冰凉的尸体般行尸走肉地生活着,在灼热的阳光下流淌着闪闪发亮的刺鼻尸油,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我告诉自己,这也许就是青春中所谓迷茫的一季,过了这一季一切都会好的。
我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8】
若有一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七岁时的课堂上,小媛在一旁*弄着她的麻花辫,她的头发又黑又亮,瞳仁透彻。我蹭蹭她的胳膊小声说:“哎,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那么,我们的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
清泉王子唱,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遍,我的选择还是一样不改变。
这么多年,我们一路成长一路徘徊,一路改变一路挣扎。或许多年后,兜兜转转不过又回到了原点。
我始终相信人是一体两面的,黑暗与温暖并存。
我的那份温暖,被旧时的那些个夏天写成了诗篇。
写于二零一四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