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左右的读者杂志上,很幽默,里面有什么十二棍僧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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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04-04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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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4-09 12:24
公元1980年,我初中毕业,考入了哈尔滨市第三中学。哈三中在黑龙江省的地位,比北大在中国的地位还要崇高。因为北大还有其他的大学与之竞争,而哈三中在黑龙江则是"宝刀屠龙,惟我独尊",别的重点中学一概拱手称臣,不能望其项背的。一名哈三中的学生,比一名"黑大"或是"哈工大"的学生还要受人尊敬。因此,上了哈三中,便油然产生了一种责任感,仿佛全省三千万父老乡亲的期望和重托,"夸擦"一子就撂到咱肩膀上了。
我从小就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各门成绩都很出色。但上了高中以后,面临着考文科大学还是理科大学的选择。这个选择对我个人来说,是不存在的。我有一种很顽固的偏见,我认为理科大学不是真正的大学。我虽然一向热衷学习数理化等自然科学知识,但认为它们的价值只在于为人所用的工具性。"批林批孔"时知道孟子的一句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话对我的毒害非常大。我至今都认为理工科的知识分子属于"劳力者",认为文科知识分子才是真正的"精神贵族"--尽管他们的现实处境是那么的可悲可怜!所以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就有一个高考的目标--北大中文系,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系。但是,在80年代初期,全社会的普遍观念是重理轻文,似乎"爱科学,学历文化"就是要当陈景润、李四光,社会上流传着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个别报纸还宣传1985年要实现四化,2000年初步建成共产主义。有的老师听我决心要考文科,而且还是中文系,都无比叹息地说:"唉!这孩子,糟蹋了。"我今天回忆起这恳切的话语,不禁真有点怀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给国家糟蹋了一个陈景润的坯子。在重理轻文的大气候下,哈三中迟迟不开设文科班,于是我和一些要考文科的同学,与学校展开了艰苦的斗争。"高三·八"不是一个普通的班级号码,那是我们用青春的热血换来的胜利果实。下面我略讲几则与"高三·八"有关的事迹,献给有过类似经历,今天仍然保持着青春激情的老中青朋友。
一、公车上书
高一的上学期一过,开不开文科班,就成为一个争论焦点。其他重点中学,在总体上不是哈三中的对手,便早早办了文科班,集中优势师资和生源,力图在文科上名列前茅。而哈三中严格执行上级关于不许办文科班的指示,名义上是反对偏科,实际上一是有重理轻文的传统,二是作为标兵单位,不敢犯任何错误,三是对文科没有把握,反正办也已经晚了,不如不办,将来高考文科成绩不好,便有了借口,成绩好了,更成为坚持正确路线的典范。这样一来,想考文科的同学,提出了"救亡国存"的口号。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根据所学的那点粗浅的历史,一本正经地把校领导比作昏庸的清政府,认为只有自己起来争取,才能扭转局势,促使当局"变法"。我们分头到各班串联,各班人同此心。就连那些要考理科的同学,也从学校大局着眼,支持我们。于是,我们就发动了一场"文科班运动"。第一,广泛宣传,到处议论,造成一种"民不聊生"的舆论。政治老师讲过列宁的一句话:"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第二,向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口头呼吁和交涉,争取教师的支持,是胜利的最大保障。这里面要注意两点,即对文科教师的绝对倚重和对理科教师的绝对尊重。第三,正式提交意见书,形式分为个人的,各班的和全体的。这项举措我们命名为"公车上书"。
我以个人名义和全体名义,送上了两份意见书,言辞很激烈,还卖弄了不少文采和典故--我的作文得过全市一等奖。郑滨和张欣也各写了一份。当全体意见书签名时,产生了一个让谁签在头里的问题,我记得自己十分狂妄地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始。要出事儿,我先兜着!"便第一个签了。郑滨是个老阴谋家,说这样不好,咱们找几个大碗,画几个圆,都围着圆来签,就分不出先后了。其实我们的种种"阴谋诡计"都是多余,领导上早都知道谁是宋江谁是李逵。很快校长就请我们六位同学去谈话--具体哪六位我记不清了,反正我们既兴奋又紧张,自称是"戊戌六君子"。表面上气宇轩昂,实际上心跳得跟上体育课差不多。
周校长慈眉善目,满头银发。虽然六十来岁了,仍修饰得风度翩翩,一尘不染,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个英俊小生。他平常有两件事特别受到广大同学称赞。一是每天要腰里暗藏一把铁锤和几枚铁钉到各班巡视,一旦发现有活动的桌椅,便掏出暗器大展身手。他从来不问桌椅是谁弄坏的,兴致勃勃地干完,心满意足地离去。所以三中的同学没有不爱护桌椅的,全校内外整洁如洗。后来我到北大看见那么多残桌破椅没人管,便给北大校长写了封信,建议他也买把锤子,可是至今也没收到回信。周校长第二件颇得人心的事是经常在周末和节假日组织老师们跳舞。那时跳舞还是很时髦的事。小流氓们跳舞时都要郑重其事地穿上新喇叭裤,觉得自己很高雅。正经人跳舞则是思想解放的标志。三中有好几位校长,同学们对他们的分工不大清楚,我们只觉得由周来接见我们,大概是按"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心里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望。
周校长带着一种严肃的微笑,你们的要求我们看了。首先,你们的立场是错误的。你们称学校领导为"校方",请问,你们是哪一方?难道你们不是学校的主人翁、不是"校方"吗?你们甚至还称学校领导为"当局",请问,什么叫"当局"?是国民党当局还是日本帝国主义当局?咱们学校这座大楼,从前就是日寇的警察厅,赵一曼烈士在这里战斗过,金日成同志在这里战斗过,还有李兆麟将军。
我赶紧说,李兆麟将军是在哈一中附近牺牲的,是国民党女特务用美人计把他杀害了,凶手现在还在台湾。周校长说,对,你们可不能忘本哪!你们管我们叫"当局",让我们多伤心哪!我十四岁就参加革命,一辈子为人民服务,文化大革命都没挨过斗,到今天可好,我成了"当局",你们干脆说我是刽子手。那多解恨呢!
我们六君子顿时觉得自己是六小人。慌忙向校长道歉,说我们错了,今后一定改。周校长说,凡事都要从大局出发,你们这样一闹,要是上级知道了,就会认为咱们学校领导不力,不够安定团结,你们愿意换校长吗?我们齐说不愿意。周校长说,就是嘛,上级不许办文科班,咱三中不能带这个头。给你们开一个文科班,到高考时,万一你又想考理科了,那不是把你害了吗?学校现在决定,文科班不能办,但是考虑到你们的要求,可以利用一些放学后的时间,开一点文科的选修课,你们要是真心的,就报名选修,其实我看,也没有多少真心的,都是瞎起哄……
底牌亮出来,我们明白了,现在的关键是要先抓住选修课,经过宣传鼓动,报名选修的居然有一百多人,其中一些同学并不是要考文科,而只是想多学知识,我们那时不像现在的学生只认分数,我们是诚心诚意为了中华之崛起而废寝忘食地抓紧一切学习的机会,谁的知识最渊博谁就最受尊敬,所以全校都有一种"耻一物之不知"的精神。可是,选修课的教室被安排在地下室,夏天闷热,冬天酷寒,加上"当局"的分化瓦解,家长的威逼利诱,渐渐地人数少了,教室由两个压缩到一个。我们用鲁迅的话来安慰自己:队伍越走到后来,就越精纯。我们顽强坚持着,互相勉励着,我们坚信"当局"的心也是肉长的。选修班的人数减到六十左右就没有再减过。
又一个零下四十多度的冬天过去了。当冰封的松花江开始解冻,几个在冰面上跳跃的香港人掉下去的时候,我们的"非暴力抵抗运动"胜利了。几位校长都很感动,都说这些学生真不容易,真有骨气,他们考文科一定能考出好成绩。于是,就拆散了原来的8班,成立了一个新的8班--文科班。但是要求我们的理科学习与其他一样,只是多加了史地两门课而已。这样即使上级知道,也不能说我们"偏科",说不定还要表扬三中呢。
"文科班运动"终于胜利了,但是有好几位大功臣没有享受这胜利果实。比如7班的班长李学军和学委白泉,都是斗争坚决的"死党"。他们本就不想考文科,他们只是为"正义"才挺身而出。文科班成立后,我仍然经常与他们放学后一路回家。8班从此成了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班,而"公车上书"则在我们的生命史上留下颇有价值的一页。
二、十三棍僧
文科班存在的时间不到两年,但在同学的记忆中,却俨然是一个完整的阶段。那是因为我们班不仅集中了全年级的大量精英,而且发生了数不清的趣谈逸事。
首先是干部严重过剩。当过班长和团支书的足够组成一个政治局,班委和课代表俯抬即是。班主任左平衡,右解释,总算草草委任了一届内阁。我们班主任教语文,四十多岁,长得很像那时的影星颜世魁,一张黑脸上布满杀气,永远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和一双黑皮鞋,拿着一本黑教案,我们管他叫老魁,管他上课叫"黑手高悬霸主鞭"。我跟老魁说,我在初中当过学生会主席,领导这个班,没问题,老魁一摆黑手,你啥也别当,就给我当语文课代表,有事儿我直接找你。后来我才明白老魁的用意,并由此悟得了许多统治之道。10年后我也在北京一个中学当过一年班主任,也是让最可靠的学生当语文课代表。其实老魁很少找我,可我们班同学,尤其是女生,都造谣说老魁待我像亲儿子。我说老魁从未表扬过我,而且还批评过我,都没用。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老魁在重大事情上都是依靠我的,只是感情不外露而已。
文科班虽然内阁整齐,人才滚滚,但班级的实际权力机构,或者说权力核心,是"十三棍僧"。那时电影《少林寺》风靡一时,我们班五十多人,却只有十二个男生,于是加上老魁,就号称"十三棍僧"。别看男生只有十二个,却有六个的成绩排在前十名。即使成绩排在后面的,也各有神通。比如班长田风,英俊倜傥,聪明绝顶,具有极强的组织领导能力,待人谦和仁义,办事成熟老练,文艺体育都是能手,口才又极佳,看过一部电影,他可以从头到尾讲得跌宕起伏,大家都很佩服他。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成绩总不见提高,也许是一个人太多才了,对命运就缺乏危机感,区区分数也就不大放在眼里了。
我们十二个男生,一半坐窗下,一半坐在后边。每天嬉笑吵闹,令女生十分痛恨。班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男生说了算。其实三十九名女生里头也人才济济,但女生一多,就好比鸡多不下蛋,谁也不服谁,谁也甭想出头,干脆乐得让这帮傻小子领导,自己正好安心学习--我估计这就是母系社会垮台的根源。可是学习这东西很邪门,不专心学不好,太专心也学不好。众女生成天心不旁骛,出来进去手不离书,口中念念有词,一脸三贞九烈的样子,却大多数事倍功半。比如团支书刘天越,从来不抓团的工作,一大早来到教室,就粘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下课也不出去,吃午饭时,她的同桌赵静把饭盒放到她面前,满满一大盒饭莱,她居然吃得一粒不剩,可见她的蛋白质消耗是够大的。我们那时男女生之间相敬如宾,很少直接说与学习无关的话。我和同桌肖麟与她们相隔一个过道,经常旁敲侧击,冷嘲热讽。我对肖麟说:"看,又吃了一槽子。"肖麟说:"已经一上午没出窝了。"刘天越听了,只是低头窃笑,继续背书。可她如此用功,也只能在女生里排进前五名,不具备领导男生的威望。这些该死的男生,上课说话,自习吵闹,一下课就跑出去翻单杠、扔铅球,可是学习就是棒,见解就是高,办事就是灵,而且老师们还喜欢。真不知上帝是怎么安排的。
我们班因为男生太少,所以运动会时要求学校不限制男生多报项目。这下可好,田风和老倪包揽了大部分项目。他们这边跳个远,那边跳个高,刚打破百米记录,又要去投标枪。4×100接力赛老倪居然一人跑了两捧。美国的刘易斯跟他们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女生也不含糊,靠人海战术也拿了几十分。我和肖麟主要负责人事、宣传和后勤,结果文科班在各方面都大获全胜。其他班纷纷抗议不公,但"当局"不予理睬。一个女生跑来报告说,老魁躲在主席台后边偷着咧嘴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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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4-09 12:25
永远的高三八
公元1980年,我初中毕业,考入了哈尔滨市第三中学。哈三中在黑龙江省的地位,比北大在中国的地位还要崇高。因为北大还有其他的大学与之竞争,而哈三中在黑龙江则是“宝刀屠龙,惟我独尊”,别的重点中学一概拱手称臣,不能望其项背的。一名哈三中的学生,比一名“黑大”或是“哈工大”的学生还要受人尊敬。因此,上了哈三中,便油然产生了一种责任感,仿佛全省三千万父老乡亲的期望和重托,“夸擦”一子就撂到咱肩膀上了。 我从小就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各门成绩都很出色。但上了高中以后,面临着考文科大学还是理科大学的选择。这个选择对我个人来说,是不存在的。我有一种很顽固的偏见,我认为理科大学不是真正的大学。我虽然一向热衷学习数理化等自然科学知识,但认为它们的价值只在于为人所用的工具性。“批林批孔”时知道孟子的一句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话对我的毒害非常大。我至今都认为理工科的知识分子属于“劳力者”,认为文科知识分子才是真正的“精神贵族”——尽管他们的现实处境是那么的可悲可怜!所以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就有一个高考的目标——北大中文系,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系。但是,在80年代初期,全社会的普遍观念是重理轻文,似乎“爱科学,学历文化”就是要当陈景润、李四光,社会上流传着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个别报纸还宣传1985年要实现四化,2000年初步建成共产主义。有的老师听我决心要考文科,而且还是中文系,都无比叹息地说:“唉!这孩子,糟蹋了。”我今天回忆起这恳切的话语,不禁真有点怀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给国家糟蹋了一个陈景润的坯子。在重理轻文的大气候下,哈三中迟迟不开设文科班,于是我和一些要考文科的同学,与学校展开了艰苦的斗争。“高三·八”不是一个普通的班级号码,那是我们用青春的热血换来的胜利果实。下面我略讲几则与“高三·八”有关的事迹,献给有过类似经历,今天仍然保持着青春激情的老中青朋友。 一、公车上书 高一的上学期一过,开不开文科班,就成为一个争论焦点。其他重点中学,在总体上不是哈三中的对手,便早早办了文科班,集中优势师资和生源,力图在文科上名列前茅。而哈三中严格执行上级关于不许办文科班的指示,名义上是反对偏科,实际上一是有重理轻文的传统,二是作为标兵单位,不敢犯任何错误,三是对文科没有把握,反正办也已经晚了,不如不办,将来高考文科成绩不好,便有了借口,成绩好了,更成为坚持正确路线的典范。这样一来,想考文科的同学,提出了“救亡国存”的口号。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根据所学的那点粗浅的历史,一本正经地把校领导比作昏庸的清政府,认为只有自己起来争取,才能扭转局势,促使当局“变法”。我们分头到各班串联,各班人同此心。就连那些要考理科的同学,也从学校大局着眼,支持我们。于是,我们就发动了一场“文科班运动”。第一,广泛宣传,到处议论,造成一种“民不聊生”的舆论。政治老师讲过列宁的一句话:“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第二,向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口头呼吁和交涉,争取教师的支持,是胜利的最大保障。这里面要注意两点,即对文科教师的绝对倚重和对理科教师的绝对尊重。第三,正式提交意见书,形式分为个人的,各班的和全体的。这项举措我们命名为“公车上书”。 我以个人名义和全体名义,送上了两分意见书,言辞很激烈,还卖弄了不少文采和典故——我的作文得过全市一等奖。郑滨和张欣也各写了一份。当全体意见书签名时,产生了一个让谁签在头里的问题,我记得自己十分狂妄地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始。要出事儿,我先兜着!”便第一个签了。郑滨是个老阴谋家,说这样不好,咱们找几个大碗,画几个圆,都围着圆来签,就分不出先后了。其实我们的种种“阴谋诡计”都是多余,领导上早都知道谁是宋江谁是李逵。很快校长就请我们六位同学去谈话——具体哪六位我记不清了,反正我们既兴奋又紧张,自称是“戊戌六君子”。表面上气宇轩昂,实际上心跳得跟上体育课差不多。 周校长慈眉善目,满头银发。虽然六十来岁了,仍修饰得风度翩翩,一尘不染,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个英俊小生。他平常有两件事特别受到广大同学称赞。一是每天要腰里暗藏一把铁锤和几枚铁钉到各班巡视,一旦发现有活动的桌椅,便掏出暗器大展身手。他从来不问桌椅是谁弄坏的,兴致勃勃地干完,心满意足地离去。所以三中的同学没有不爱护桌椅的,全校内外整洁如洗。后来我到北大看见那么多残桌破椅没人管,便给北大校长写了封信,建议他也买把锤子,可是至今也没收到回信。周校长第二件颇得人心的事是经常在周末和节假日组织老师们跳舞。那时跳舞还是很时髦的事。小流氓们跳舞时都要郑重其事地穿上新喇叭裤,觉得自己很高雅。正经人跳舞则是思想解放的标志。三中有好几位校长,同学们对他们的分工不大清楚,我们只觉得由周来接见我们,大概是按“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心里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望。 周校长带着一种严肃的微笑,你们的要求我们看了。首先,你们的立场是错误的。你们称学校领导为“校方”,请问,你们是哪一方?难道你们不是学校的主人翁、不是“校方”吗?你们甚至还称学校领导为“当局”,请问,什么叫“当局”?是国民党当局还是日本帝国主义当局?咱们学校这座大楼,从前就是日寇的警察厅,赵一曼烈士在这里战斗过,金日成同志在这里战斗过,还有李兆麟将军 我赶紧说,李兆麟将军是在哈一中附近牺牲的,是国民党女特务用美人计把他杀害了,凶手现在还在台湾。周校长说,对,你们可不能忘本哪!你们管我们叫“当局”,让我们多伤心哪!我十四岁就参加革命,一辈子为人民服务,文化大革命都没挨过斗,到今天可好,我成了“当局”,你们干脆说我是刽子手。那多解恨呢! 我们六君子顿时觉得自己是六小人。慌忙向校长道歉,说我们错了,今后一定改。周校长说,凡事都要从大局出发,你们这样一闹,要是上级知道了,就会认为咱们学校领导不力,不够安定团结,你们愿意换校长吗?我们齐说不愿意。周校长说,就是嘛,上级不许办文科班,咱三中不能带这个头。给你们开一个文科班,到高考时,万一你又想考理科了,那不是把你害了吗?学校现在决定,文科班不能办,但是考虑到你们的要求,可以利用一些放学后的时间,开一点文科的选修课,你们要是真心的,就报名选修,其实我看,也没有多少真心的,都是瞎起哄……
底牌亮出来,我们明白了,现在的关键是要先抓住选修课,经过宣传鼓动,报名选修的居然有一百多人,其中一些同学并不是要考文科,而只是想多学知识,我们那时不像现在的学生只认分数,我们是诚心诚意为了中华之倔起而废寝忘食地抓紧一切学习的机会,谁的知识最渊博谁就最受尊敬,所以全校都有一种“耻一物之不知”的精神。可是,选修课的教室被安排在地下室,夏天闷热,冬天酷寒,加上“当局”的分化瓦解,家长的威逼利诱,渐渐地人数少了,教室由两个压缩到一个。我们用鲁迅的话来安慰自己:队伍越走到后来,就越精纯。我们顽强坚持着,互相勉励着,我们坚信“当局”的心也是肉长的。选修班的人数减到六十左右就没有再减过。 又一个零下四十多度的冬天过去了。当冰封的松花江开始解冻,几个在冰面上跳跃的香港人掉下去的时候,我们的“非暴力抵抗运动”胜利了。几位校长都很感动,都说这些学生真不容易,真有骨气,他们考文科一定能考出好成绩。于是,就拆散了原来的8班,成立了一个新的8班——文科班。但是要求我们的理科学习与其他一样,只是多加了史地两门课而已。这样即使上级知道,也不能说我们“偏科”,说不定还要表扬三中呢。 “文科班运动”终于胜利了,但是有好几位大功臣没有享受这胜利果实。比如7班的班长李学军和学委白泉,都是斗争坚决的“死党”。他们本就不想考文科,他们只是为“正义”才挺身而出。文科班成立后,我仍然经常与他们放学后一路回家。8班从此成了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班,而“公车上书”则在我们的生命史上留下颇有价值的一页。 二、十三棍僧 文科班存在的时间不到两年,但在同学的记忆中,却俨然是一个完整的阶段。那是因为我们班不仅集中了全年级的大量精英,而且发生了数不清的趣谈逸事。 首先是干部严重过剩。当过班长和团支书的足够组成一个政治局,班委和课代表俯抬即是。班主任左平衡,右解释,总算草草委任了一届内阁。我们班主任教语文,四十多岁,长得很像那时的影星颜世魁,一张黑脸上布满杀气,永远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和一双黑皮鞋,拿着一本黑教案,我们管他叫老魁,管他上课叫“黑手高悬霸主鞭”。我跟老魁说,我在初中当过学生会主席,领导这个班,没问题,老魁一摆黑手,你啥也别当,就给我当语文课代表,有事儿我直接找你。后来我才明白老魁的用意,并由此悟得了许多统治之道。10年后我也在北京一个中学当过一年班主任,也是让最可靠的学生当语文课代表。其实老魁很少找我,可我们班同学,尤其是女生,都造谣说老魁待我像亲儿子。我说老魁从未表扬过我,而且还批评过我,都没用。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老魁在重大事情上都是依靠我的,只是感情不外露而已。 文科班虽然内阁整齐,人才滚滚,但班级的实际权力机构,或者说权力核心,是“十三棍僧”。那时电影《少林寺》风靡一时,我们班五十多人,却只有十二个男生,于是加上老魁,就号称“十三棍僧”。别看男生只有十二个,却有六个的成绩排在前十名。即使成绩排在后面的,也各有神通。比如班长田风,英俊倜傥,聪明绝顶,具有极强的组织领导能力,待人谦和仁义,办事成熟老练,文艺体育都是能手,口才又极佳,看过一部电影,他可以从头到尾讲得跌宕起伏,大家都很佩服他。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成绩总不见提高,也许是一个人太多才了,对命运就缺乏危机感,区区分数也就不大放在眼里了。 我们十二个男生,一半坐窗下,一半坐在后边。每天嬉笑吵闹,令女生十分痛恨。班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男生说了算。其实三十九名女生里头也人才济济,但女生一多,就好比鸡多不下蛋,谁也不服谁,谁也甭想出头,干脆乐得让这帮傻小子领导,自己正好安心学习——我估计这就是母系社会垮台的根源。可是学习这东西很邪门,不专心学不好,太专心也学不好。众女生成天心不旁骛,出来进去手不离书,口中念念有词,一脸三贞九烈的样子,却大多数事倍功半。比如团支书刘天越,从来不抓团的工作,一大早来到教室,就粘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下课也不出去,吃午饭时,她的同桌赵静把饭盒放到她面前,满满一大盒饭莱,她居然吃得一粒不剩,可见她的蛋白质消耗是够大的。我们那时男女生之间相敬如宾,很少直接说与学习无关的话。我和同桌肖麟与她们相隔一个过道,经常旁敲侧击,冷嘲热讽。我对肖麟说:“看,又吃了一槽子。”肖麟说:“已经一上午没出窝了。”刘天越听了,只是低头窃笑,继续背书。可她如此用功,也只能在女生里排进前五名,不具备领导男生的威望。这些该死的男生,上课说话,自习吵闹,一下课就跑出去翻单杠、扔铅球,可是学习就是棒,见解就是高,办事就是灵,而且老师们还喜欢。真不知上帝是怎么安排的。 我们班因为男生太少,所以运动会时要求学校不限制男生多报项目。这下可好,田风和老倪包揽了大部分项目。他们这边跳个远,那边跳个高,刚打破百米记录,又要去投标枪。4×100接力赛老倪居然一人跑了两捧。美国的刘易斯跟他们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女生也不含糊,靠人海战术也拿了几十分。我和肖麟主要负责人事、宣传和后勤,结果文科班在各方面都大获全胜。其他班纷纷抗议不公,但“当局”不予理睬。一个女生跑来报告说,老魁躲在主席台后边偷着咧嘴乐呢。 十三棍僧里,老魁自然属于“恶僧”。其余十二人,用《核舟记》里的话说,是“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下面举几个例子。我和肖麟是一对酸腐秀才。因为预习功夫好,上课不大认真。练习题发下来时,我俩运笔如飞,往往最先做完。剩下的时间我俩就说笑话,猜谜语,对对子。比如我出个“白面书生吃白面”,肖麟对“花脸武士扮花脸”;他出个“春江花月夜”,我对个“秋水艳阳天”;我出个“自古小人先得势”,肖麟对“向来大气晚逢时”;他出个“庆东操场盗香瓜——可耻”,我对个“肖麟教室偷剩饭——该杀”。其他棍僧也有时参与进来。张欣有一天吃雪糕坏了肚子,偶得一联颇佳:“吃雪糕拉冰棍顽固不化,喝面条泄麻花胡搅蛮缠”。郑滨在地理课上出了个“火山灿灿山有火”,号称绝对,我在化学课上对了个“王水汪汪水中王”,总算给化学老师争了一口气。 郑滨和王老善坐我们后面,经常遭受我和肖麟欺负。郑滨不但学习好,而且极有艺术修养。他的书法绘画都颇有水平,每月都买大型文学期刊阅读,尤其对苏俄文学有深入研究,后来成为北大俄语系的才子。他表面的谦虚温和中深藏着一种充实的自负。我和肖麟就常常以挫伤他的自尊心为乐。我俩翻字典给大家起外号,让大家自己选择页码和序号。郑滨选了几次,都是很不好的字词。有一次叫“郑肱”,“肱”的意思是“大腿上的毛”。此外还有“郑阴险”,“郑攒钱”,“郑麻子”等。有一回到松花江玩儿,郑滨一人远远走在前面,王老善用各种外号喊他都不回头。王老善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郑犊子”,郑滨这才浪子回头,从此他又多了一个外号。有一阵我们经常喊他“郑麻子”,当然他一点也不麻,正像张铁叫“张拐子”,其实跑得非常快一样。可是我们班有个女生叫郑绮——后来留在北大党委工作,怀疑我们的“郑麻子”是叫她,通过别的女生传来了质问。我们顿时很紧张,因为郑绮不但不麻,而且是学习最好的女生,温文淑雅,颇受尊敬。我们都为“误伤”了无辜而良心不安。于是我们就怂恿郑滨,说你必须去向郑绮解释:“郑麻子是我,不是你。还有郑阴险也是我,郑攒钱,郑犊子,郑肱,那都是我,跟你一点关系没有。”郑滨听了,格外气愤,死活也不去解释。结果我们投鼠忌器,不敢随便再叫他的外号了。 王老善爱思考,爱发言,但经常表达不清。他有两个外号,“喋喋不休”和“语无伦次”。他流传最广的一句名言是:“来,我给你画个自画像。”他和郑滨受到我和肖鳞的捉弄时,就使劲击打我们的后背。后来实在不堪忍受,他们就和后面的老倪老乐换了座,击打我们后背的就变成了老倪老乐。 老倪高大魁伟,会武术,体育全能。在思想上是个大哲学家,凡事与人不同。他经常思考人生社会问题,有点鲁迅式的愤世疾俗,所以常常因思想苦闷而耽误了做习题。他的处世态度是标准的黑色幽默。比如写作文,写到得意处,他就加一个括号,里面写上“掌声”。一直写到纸的右下角,括号里注一句:“有纸还能写”。给板报写诗,他只写了前两句,后两句就写上“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他经常怀疑三角形内角和是不是一百八十度以及双曲线为什么不能与数轴重合,他还伪造一些根本做不出来的几何题让我和肖戚证明。他给别人画像,人家说不像,他说:“我就不信世界上没有长这样的!”此话真是深含玄机。由于我认字比较多,他从字典上找了一些难字僻字考我,结果我都认识,他就自己伪造了一些字让我认。我不愿意服输,就胡蒙乱念,老倪非常惊讶:原来世界上真有这些字呀!思想深刻的人往往会被最简单的假象所蒙蔽。 老乐是一个瘦高个,南方人,有点结巴,平时极聪明,但一急躁就会出错。肖麟与他下棋,本来不一定能赢他。但肖麟非要让他一子,老乐被他激怒,就输了。肖麟又要让他两子,老乐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结果又输了。输了就要钻桌子,老乐简直要气疯了。
十三棍僧就是由这样一群“坏小子”和“傻小于”组成。不要以为他们无聊胡闹不正经,他们到火车站学雷锋,到马路上铲积雪,德智体美劳都好着呢。后来在大学里,也都能各自开拓出自己的大地,现而今,正为祖国的改革开放大业舞刀弄棒着呢。 三、威猛女生 1998年,流行一首很肉麻的歌,叫《我是女生》。那歌唱的不像是女学生,而像是雏妓。我同龄的那一代女生,虽有愚贤之别,美丑之分,但在人格情操上,真可以做当代女生的国母。 我们班的女生,正好是十三棍僧的三倍。外班叫我们班“娘子军连”,叫我们“党代表”。到了高三,我们成了名副其实的“高三·八”班。 物以稀为贵。我们这些男生被宠坏了,对女生表面上尊重,实际上不放在眼里,直到毕业时,有的男生还叫不全女生的名字。比如有一对同桌,我们就有点搞不清她俩是叫“倪静、宗健”还是叫“倪健、宗静”。这也不能全怪男生。许多女生整天不说话,上课不发言,叫人无法一识庐山真面目。比如赵静,就坐在我们旁边,几乎从未听过她的声音。她的名字,正好可以制成了一个谜语:“走错了,别出声。”真是名如其人。我和肖麟,只好根据她们的表现,把女生分为若干类。最外向的叫做“猛”,“伤”,其次的叫做“玩闹”,最没有印象的叫做“没有”,意思是这些人跟没有一样。当时大概是分封了几猛,几楞,几玩闹,和8个没有。其余的则大都赐以外号。只有像郑绮、刘天越等少数“女生贵族”仍以姓名称之。当然,这些都是男生范围内的黑话。直到现在,有的女生还在打听自己当年属于玩闹还是属于没有。 “头猛”是我们班最可爱的女生,梳着两条小辫儿,虎头虎脑,面色红润。她之所以“猛”,首先是由于她猛于提问。无论上什么课,她必紧拧双眉,时时举手提问,问题十分古怪,往往令老师抓耳挠腮,老师如果答上了,她必追问一句:“为什么呢?”老师答完了“为什么”,她又来一句“为什么呢?”没完没了地追问下去,直到老师张口结舌,宣布要回去“查一查”,下次再答复为止。因为老师们总是声称喜欢学生提问,
所以尽管被头猛纠缠得火冒三丈,却敢怒而不敢言,不仅当时要装得和颜悦色,说:“你的问题很有价值”,回去还要翻查资料,准备第二天答复她。下课时头猛也不放过老师,歪着小辫儿拧着浓眉,一直问到下一节课上课才恋恋不舍地罢休。后来有的老师一见她举手,身体就有点哆嗦,假装没看见或叫别的同学发言,下课时一闪身,就蹿回了教研室。但这样也不保险,因为头猛还可以追杀到教研室甚至老师的家里。头猛简直成了摧残人民教师的一大公害。后来,头猛又把残害范围扩大到同学和其他班的老师身上,逮着谁问谁。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头猛则是“普天之下,莫非我师”。凡是认识她的老师同学,提起头猛,真是哭笑不得。《隋唐演义》里有个傻英雄罗士信号称“头猛”,他连“头杰”李元霸都不怕,于是我和肖鳞便把这个绰号“下载”到了高三·八。 但头猛终于遇到了两回挫折。一次是栽在老魁手里。原来头猛十分得意于自己的本事,居然在作文里夸赞自己“每天都能向老师们不耻下问”,这下可叫老魁抓住了把柄。老魁语文课的最大特点就是善于在一细小枝节上无穷拓展。碧野的《天山景物记》,第一自然段有“横亘”一词,老魁每次都能把这个“横亘”讲上整整一节课,所以他以前的外号叫“横亘”。横亘老魁捏着头猛的作文,一遍遍讲着什么叫“下”,什么叫“耻”,然后问头猛“向老师提问能叫下问吗?”头猛说:“不能。”横亘老魁追问:“为什么呢?”头猛说:“因为老师是上,不是下。”横亘老魁再问:“为什么呢?”头猛说:“因为老师比学生岁数大。”横亘老魁又问:“为什么呢?”头猛说:“因为他是老师,所以岁数大……”头猛终于被问得语无伦次,从此不再迫害老魁。 第二次是头猛向我请教一道立体几何。我因为在批林批孔时得知我的老祖宗说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从此铭记在心,对待大多数女生常常冷言恶语,授受不亲,这时便简单地告诉她说:“引一条辅助线就行了。”头猛随即就来个“为什么呢?”,我说:“因为有的人离了辅助线就不能活,就跟榆木疙瘩差不多。”头猛听了满脸通红,
但仍装着没听懂的样子,歪着小辫儿说:“谢谢你。”从此头猛虽然还来问过我,但态度格外谦卑,不敢再问“为什么”了。 头猛除了猛于提问,在其他方面也生冷不忌。打排球时,她不但拳打脚踢,而且头球也相当猛烈,两条小辫儿飞舞着,好像在练习神鞭。发球时经常胳膊一抡,球就不见了,原来从脑后飞到墙外。一天自习时,她站到讲台前的篮球上,篮球一滚,她摔了个五体投地。爬起来,她拧着眉毛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