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05-18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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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09-29 08:29
随便来句俗话来句诗,就要把全世界往这非黑即白的句子里装,那世上之人未免太单纯,世上之事也未免太无趣了。所以,问题的重点似乎不在于句子本身怎么有道理,而应该问问什么是“屠狗辈”的仗义和“读书人”的负心吧。
有一位兼司法官的*曾和我谈到过很多这种例子。有个人因妻子偷了汉子打伤了奸夫。在乡间这是理直气壮的,但是和奸没有罪,何况又没有证据,殴伤却有罪。那位*问我:他怎么判好呢?他更明白,如果是善良的乡下人,自己知道做了坏事决不会到衙门里来的。这些凭借一点法律知识的败类,却会在乡间为非作恶起来,法律还要去保护他。我也承认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实。现行的司法制度在乡间发生了很特殊的副作用,它破坏了原有的礼治秩序,但并不能有效的建立起法治秩序。 ——费孝通《无讼》
费先生研究中国传统社会至深,仅是这一小段的文字,似乎也能看出“屠狗辈”和“读书人”的影子来。我以为,所谓“屠狗辈”的仗义,大多是“礼治”千年的遗产,哪怕是贩夫走卒、目不识丁,只要生活在传统的时空内,必然受到强大的“礼治”的规范或束缚或压迫。田里种地的老农,谁明白什么环保理念,但都明白轮耕休田的道理,违背了这祖传的规矩,就会地力枯竭,自食其果;村间无知的老妪,谁会懂得什么物权法,但必然知道欠钱要还的道理,否则小小乡村内,信誉一旦受损,也许就会终身沦为话柄。所以,别看“屠狗辈”们没有什么我们所说的“文化”,但千百年来,乡土社会能够运转如常,莫不是靠着这份礼治的秩序,它不依着什么外在的权力,而全仗着教化之中带来的敬畏感,并由此而形成自然的服膺。“屠狗辈”,从某种层面上说,不是混乱,而是一种天然的秩序,从老子小国寡民的理想,到古典经济学里自由竞争的理念,其实多少都有些这样的影子,对应的不是文盲,不是没有文化,而是正应了子曾经曰过的:“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而由乎人哉。”屠狗辈们没几个人背得出这句话,但恐怕都明白这个理。
再说“读书人”,古代能够改变个人乃至家族命运的方式,除了造反,恐怕唯有读书。可那些读了书的人,好比《莺莺传》里的张生,一无所有时引得崔莺莺抛弃一切以命相随,可高中状元后却免不了成为读过书的负心汉。历朝历代,类似的故事绵延不断,无不带着尖锐的刺刀直指那些无辜躺*的读书人们。教化固然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多少也能看到,这些凭借自身的某种能力或优势得以暂时摆脱某一强大传统束缚的人,很多都选择了抛弃旧有的“礼”而远走高飞去了。这么想来,古代的读书人虽然大体上也还是生活在整个传统的礼治秩序之中,但多少不必再守着小小乡土那点时空范围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有机会突破乡土枷锁的他们自然更有机会见识广阔的世界,而全然固化一成不变的传统是无法应对个人视野之变革的。尤其在转型的社会之中,就更是这些读书人的舞台,每当社会变革、战争、*乱,多少都看得见读了几本书的败类借着自己的能力或权势,来负一个国家民族的心,甚或负世界历史潮流的心,倒不是只有“读书人”才会负心,而是“屠狗辈”们未必有负心的能力。
最后,还是再援引费先生的一段文字。
我自己在抗战时,疏散在昆明乡下,初生的孩子,整天啼哭不定,找不到医生,只有请教房东老太太。她一听哭声就知道牙根上生了“假牙”,是一种寄生菌,吃奶时就会发痛,不吃奶又饿。她不慌不忙的要我们用咸菜和蓝青布去擦孩子的嘴腔。一两天果然好了。这地方有这种病,每个孩子都发生,也因之每个母亲都知道怎样治,那是有效的经验。只要环境不变,没有新的细菌侵入,这套不必讲学理的应付方法,总是有效的。既有效也就不必问理由了。 ——费孝通《礼治秩序》
费先生做学问,眼光锐利冷静,内心却总是充满温情的。“这套不必讲学理的应付方法,总是有效的。既有效也就不必问理由了。”可追问背后理由的,毕竟不是那些对这套方法再熟稔不过的“屠狗辈”们,而是一个搞社会研究的“读书人”。换个情境,进入现代社会的我们,给孩子看病时,谁还真的愿意去找个“屠狗辈”般的乡间游医而不要去看“读书人”出身的正经医生么?
至于感叹世风日下,叹读书人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借此来反读书,甚至反智,那就还是省省吧。世人对“屠狗辈”和“读书人”的期待本身就天差地别,传统到现代的演变也全然不可逆、不可阻,诸位还是乖乖做个有良知的读书人,趁着礼治已坏、法治又还没健全的时候,传承一下“读书人”的祖训和理想吧。古训“修身”为先,这点觉悟都没有,也就别张扬自己是读书人了。
以上的回答,也许扯得远了些,但这个问题的症结必然不在通过你举一例我举三例来论证或互驳。当然,如果硬要回到这句话本身,无论去论证其充分性还是必要性,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荒谬。可俗话老话,太多是这种非黑即白、划阵营、贴标签的套路,也自然特别迎合受了些什么伤害的人们在痛定思痛之后念之叹之、奉为圭臬,大叹其乃“人生真理”了——毕竟,对号入座比就事论事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