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05-28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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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北海道,日本帝国主义企图通过对外发动侵略,对内加紧剥削来摆脱经济危机的困境。因此,北海道渔业资本家就勾结日本帝*队,利用普遍失业造成的大量廉价劳动力,在“蟹工船”(既是捕蟹的母船,同时又是制造蟹肉罐头的工厂)上作苦工。资本家和工头对这些渔工实施严酷的监狱工棚制度和极为野蛮的奴隶劳动, 打着“为帝国效力”的幌子麻痹渔工。渔工们一旦觉醒奋起反抗,立即就遭到帝国海军的*。蟹工船“博光号”上有三百多名工人,他们大都是破产农民、失业工人和流浪汉。他们*在令人窒息的船上进行奴隶般的劳动。饥饿、疾病、风浪和监工的棍棒,不时地夺去他们中间一些人的生命。为了求生存,他们举行了有组织的罢工斗争,高呼“不愿被宰割的人联合起来”的口号,将监工浅川*,取得了斗争的胜利。可是当船回港后,监工又引来帝*舰,逮捕了罢工骨干。这血的教训促使广大渔工进一步提高了觉悟,懂得要活下去就得团结起来,“再来一次”斗争。
【作品选录】
从右舷透过海面一片迷蒙的灰雾,望见祝津灯塔来回转动的闪闪亮光。当灯光转向别的方向时,一道长长的神秘的银色光柱,倏地射向几浬以外。
蟹工船经过留萌海面,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渔工和杂工不时地把冻僵了的手,像蟹钳似的斜揣在怀里,或是团起双手,放在嘴边嘘嘘哈气,然后还得继续干活。如丝的细雨,不停地落在同样颜色的混浊海面上。船驶进稚内,雨点大起来了,密密麻麻地下着。宽阔的海面,起伏翻腾,像一面飘拂的旗子。风吹着桅杆,发出不祥的声音。不知在船上什么地方,不断地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像铆钉松了似的。这艘近三千吨的蟹工船驶进宗谷海峡的时候,跟打嗝儿一样,颠簸起伏。船身仿佛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擎起,忽而浮到空中,忽而又沉到原地。每次下沉,船上的人犹如乘着电梯下降的那一瞬间,小便几乎要流出来似的,痒得难受。杂工似乎是晕船了,面色焦黄,翻着眼珠,哇哇地呕吐着。
从那被浪花溅得朦胧了的圆形舷窗望去,隐隐约约地看见库页岛上积雪的群山轮廓。但是,一个阿尔卑斯冰山般的巨浪,涌向挡风玻璃窗,山影很快就被隐没了。前面又仿佛出现一座幽邃的深谷,眼看迫近了,浪头嘭的一声劈头砸在窗上,碎裂成无数水星子,哗哗——哗地洒了下来。海浪就这样滚滚地擦过窗边,像跑马灯似的往船后边流去。船身像小孩儿摇晃着身子那样,猛烈地颠簸摇摆。船上发出从舱铺上掉下东西的声音,折断东西的声音,和浪头打在船腹的嘭嘭声。这当中从机房传来机器的轰鸣,震得各种器具也微微抖动,哐当乱响。船身不时地被冲到浪峰上,螺旋桨打着空转,桨叶拍打着水面。
风越刮越紧。两条桅杆被刮得像钓鱼竿一样弯垂着,呼啸鸣叫。海涛像暴徒迈过一根棍棒那样,轻而易举地从船的这边涌上来,又从另一边泻下去。顷刻间,海水流出的地方,急泻成瀑布。
蟹工船有时像玩具船似的,孤零零地横卧在那可怕的浪山的大陡坡上,随即又跟打翻了似的,一下子掉进浪谷底里。眼看就要沉没了!可是,浪谷底里立即又涌起另一个浪头,嘭的一声击在船腹上。
船驶进鄂霍茨克海,海水显得更灰了。杂工正在干活儿,阵阵冷气,穿透衣衫,冻得嘴唇发紫。天气越冷,盐块一般干硬的雪粒呼呼地刮得越凶。雪粒像玻璃碴子,扎在匍匐在甲板上劳动的渔工和杂工们的脸上、手上。浪波一经涮过甲板,马上结上一层冰,变得滑溜溜的。大家只好从甲板这边到甲板那边拉上缆绳,像晒尿布那样把自己拴在上面,继续干活。监工手持打鱼棍,到处大声喝骂。
从函馆同时启航的其他蟹工船,不知不觉地各自分散了。可是,当船忽地像抛上了阿尔卑斯山顶峰的时候,间或望见远远有两根不停摇晃的桅杆,活像溺水的人伸举着的两只手。宛如纸烟烟雾一般的煤烟,贴近海面轻轻飘散开了。……从浪声和喊声中,可以隐约听见那只船像拉回声一样,间歇地鸣着汽笛。但是,过了这一瞬间,这边的蟹工船又战战兢兢似的掉到浪谷底里去了。
蟹工船上装着八只川崎船。船员和渔工为了把川崎船拴紧,不让好像几千条呲着白牙齿的鲨鱼追逐过来似的大浪所吞没,不得不把自己的生命作“廉价”的赌注。——“你们这号人的一两条命算得了什么!如果卷走一只川崎船,那可就不得了哩!”监工用日本话毫不含糊地这么说道。
堪察加海展现在面前了。海浪宛如等待了好久似的,说了声“来得正好”,就张开大口,像一头饿狮一样扑了过来。蟹工船简直比小兔子还胆怯。漫天飞雪,看去好似一面大白旗子,呼啦啦地随风飘着。天快黑了,但海上的暴风雨仍没有停息的样子。
收工之后,大家挨个儿回到“粪坑”里去。手脚冻得失去知觉,像几根萝卜垂挂在身上一样。各人都跟蚕似的爬进自己的铺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揪住铁柱子,便一摔身躺下了。船身颠簸得很厉害,就像一匹野马猛晃着身子,要赶走背上的牛虻一样。渔工茫然的目光,时而落在熏黄了的白漆天花板上,时而又投向几乎没进海里的黝黑舷窗……有的渔工像发呆似的半张着嘴。大家什么也没想,只感到一种茫然的不安,把脸沉下来。
一个渔工仰起脖子,就着酒瓶咕嘟咕嘟地一口气把威士忌喝个精光。瓶角在褐黄的昏暗灯光下,闪闪反光。他从舱铺上用劲把威士忌的空瓶子扔到过道上。酒瓶骨碌碌地打着滚儿,划出两三道“之”字形的亮光。大家都转过脸来,把视线追向那个空酒瓶子。在拐角那边,有人在愤愤地喧嚷着。在暴风雨中,话声断断续续的,只听到片言只语。
“离开日本啦!”那人用臂肘擦拭着舷窗。
“粪坑”里的火炉,奄奄一息地冒着烟。“活”人被当作大马哈鱼和红眼鱼似的扔进了这个“冷藏库”,索索地直打哆嗦。一个巨浪从覆盖着帆布的舱口上呼啸掠过。每当激浪扑打在“粪坑”那像大鼓的内壁似的铁板壁上,就发出猛烈的回响。仿佛有个汉子在渔工舱铺的紧旁边,不时地用宽大的肩膀猛撞过来,弄得咚咚作响。蟹工船现在就跟垂死的鲸鱼似的,在惊涛骇浪里痛苦地挣扎着。
“开饭啦!”厨师从伙房门口探出上半身,用手圈在嘴上喊:“今儿起了风暴,没有汤喝。”
“什么?”
“臭咸鱼!”说话的人把头缩了回去。
大家都爬起来了。个个吃起饭来就跟囚犯一样贪婪,都是狼吞虎咽的。
他们盘腿坐着,将咸鱼碟子放在两腿中间,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把热饭塞进嘴里,不停地咀嚼着。“最初”的一阵热气扑向鼻头,鼻水不断地往下流,差点儿落到饭碗里。
正在吃饭,监工走进来了。
“别跟饿鬼那样一个劲地猛吃啦!不能好好出活儿的日子里,还撑开肚皮穷吃,受得了吗?”
他瞪眼扫了一下上下舱铺,把左肩往前一晃,走出去了。
“这小子凭什么说这种话?”一个学生出身的、由于晕船和过度疲劳而骤然消瘦了的渔工嘟囔着。
“要说浅川这小子,他可是攥着咱们蟹工的命运哩!”
“天皇陛下高高在上,同咱们关系不大。可浅川却不好惹啊!”
“别那么小里小气了,一两碗饭算得了什么。*揍死他!”另一边有人噘着嘴说。
“好样的,好样的。你要敢当着浅川面说,那就更有你的了!”
大家余愤未消,却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了。
夜更深了。监工披着雨衣走到杂工住的舱铺去。船颠簸着。他一手抓住舱铺的柱子,支撑着身子走过去,一手把提灯举到杂工中间,一个个地照着。然后,又随手使劲把挤得满满的南瓜般的脑袋挨个翻过来,再用提灯照着查看。这些人睡得很死,就是踩上去,也不会醒过来的。全部查看完毕,他站了片刻,咋了咋舌头。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没辙了。但是,他还向紧隔壁的伙房走去。带青色的提灯跳曳着扇形的灯光,在部分杂乱的舱铺上、长统雨靴上、挂在柱上的油布雨衣和劳动服上,还有部分行李上,忽闪忽闪地晃动着。灯光在他脚下晃了几晃停住了,霎时间,在伙房门上就投上一个像幻灯的光环。到了第二天早晨,大家才知道有一个杂工去向不明了。
大家想起头一天的过度劳动,认为“那个杂工一定是被大浪卷走了”,心情分外难过。可是,杂工们一大清早就被赶去干活了,相互间还来不及议论这件事情。
“这么冰冷的海水,谁愿意跳下去。准是藏起来了。杂种,老子找到了,非狠揍你一顿不可!”
监工像耍玩具一样转动着手上的棍子,不停地四下寻找。
海上风雨的 *** 已经过去了。蟹工船迎着汹涌的波涛驶去。一个浪头扑上来,犹如迈过自己的门槛那样毫不费力地越过了甲板。经过一昼夜的奋战,船儿好似遍体鳞伤,发出不均匀的声音,向前行驶着。烟雾般的浮云,在似乎伸手可及的上空飘荡,擦过桅杆,急速地流动过去。微微的冷雨,仍下个不停。周围的浪波一涌上来,就清楚地看见打在海面上的雨点。这比迷入原始森林遇上了大雨还可怕。
麻绳冻得硬梆梆的,抓在手里如同抓住铁管子似的。学生出身的渔工,担心滑脚,抓住这条绳索,小心翼翼地走过甲板,正好同三步并两步地从舷梯走上来的侍役碰了面。
“喂,”侍役把他拉到背风的角落,告诉他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呢!”
今早两点钟左右,一个大浪盖过甲板,片刻之间,哗哗地像瀑布一样急泻着。浪波在朦朦夜色中,像露出了牙齿,不时发出青白的光芒。因为外面刮着暴风雨,大家都没入睡。这件事正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一个无线电报务员慌里慌张地跑进船长室,报告说:
“船长,不好了,发来了紧急求救信号啦!”
“紧急求救信号?是什么船?”
“是‘秩父号’,同我们这条船并行的。”
“嗨!那是条报废船!”浅川穿着雨衣,叉开双腿,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用一只靴尖笃笃地跺着,嗤笑了起来,“当然喽,哪一条船不是?统统都是报废船!”
“再也不能拖延了!”
“唔,那可了不得呀!”
船长急得连衣著都来不及舒整一下,就要开门到舵机室。可是,还没等门打开,浅川就一把抓住船长的右肩:“叫船绕远道走,是谁下的命令!”
谁下的命令?不是“船长”吗?船长一下子楞住了,弄得呆若木鸡。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船长的尊严。
“是我以船长名义下的命令!”
“以船长名义——啊?”监工叉开双腿,拦住船长,带着侮辱的口吻,提高尾音说,“喂,你知道这只船究竟是谁的?是公司出钱租的。只有公司代表须田先生和我说话才算数。你摆什么船长架子,其实你连张揩 *** 纸都不值呢。明白了吗?你要是去援救,一个礼拜的时间就算报销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敢耽误一天的活儿,就等着瞧吧!况且‘秩父号’订了很高的保险费,沉了一条破船,反倒有赚头呢。”
侍役以为“立即”会大吵起来,事情不会这样了结的。但是(!)船长却好像被一团棉花塞住了喉咙,呆立不动。侍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窝囊的船长。船长说话不顶用,世间哪有这样的事?但是,这样的事却发生了。侍役怎么也想不通。
“在这个时候讲人道,还能跟外国搏斗吗?”监工恶狠狠地撇歪着嘴,吐了一口唾沫。
在无线电报室里,收发报机急促地响着,不时迸出青白色的小火花。大家都走到无线电报室去,好歹要探个究竟。
“请看,电报打得这么急,而且越打越急!”
报务员回过头来,向正在背后关注着的船长和监工作了说明。大家的眼睛像做针线活儿似的,紧紧盯住报务员那只不停按动着各种机器电键的灵巧的手指,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屏住了呼吸。
装在舱壁上像个脓包似的电灯,随着船身的摇晃,忽明忽暗。隔着铁门也可以听得见重重地拍打在船腹上的浪声和不断响着的不吉祥的警笛声。笛声随着风势,时而很远,时而又近在咫尺。
滴——滴滴——收发报机拖长着尾音,火星四散。响声戛然止住了。在这瞬间,大家都吓了一跳。报务员一忽儿慌忙按动电键,一忽儿又连连摇动收发报机,但是,声音中断了,再没有来电了。
报务员扭动身子,把旋椅转过来:“‘秩父号’沉没了!……”
他从头上摘下耳机,轻声地说:“来电说,乘务员四百二十五人,面临绝境,求救无望。接着连呼了两三声S·O·S、S·O·S,联络就中断了。”
船长听了这个报告后,透不过气似的用手扯了扯衣领,然后摇摇头,伸了伸脖子,用茫然的目光,不安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再按按领带的结子,便转身向门那边走去了。船长的表情叫人看了很难受。
…………
学生出身的渔工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说:“哦,真有这样的事儿!”他的心情郁闷起来,把视线移向海面。海面仍然翻滚着激浪。一忽儿把船推上浪峰,水平线犹如甩在船底下;不到两三分钟,船又掉进浪谷,好似从山谷仰望狭窄的天空。
“真的沉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心里老惦记着这件事,因为自己也是在一条破船上!
蟹工船全都是报废船。丸之内的大老板对工人死在北鄂霍茨克海是不当一回事的。资本主义按老路子去追求利润,已经行不通了。游资过剩,利率下降,他们就的的确确什么事都干得出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拚命杀出一条血路。就拿蟹工船来说,凭一条船就可以赚到几十万元。他们当然是梦寐以求了。
蟹工船是“工船”(即工厂船),不是“航船”。因此,航海法对蟹工船是不适用的。这些船破烂不堪,跟得了“梅毒”一样,除了让它沉没以外,别无用途了。但是,停放了二十多年没人理会,现在却又毫不知羞耻地在外表乔装打扮一番之后开到函馆来了。在日俄战争中“光荣”地成了瘸子,如同鱼肠一样被扔到一边的医疗船和运输船,现在也像幽灵似的出现了。蒸气稍微强烈一点,管子就破裂冒气。*警备船追来,一开足马力(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整个船身就嘎喳嘎喳的响,跟中风病人一样痉挛地颤抖着,仿佛就要肢解成一片片似的。
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这个时候”,一切都应该动员起来,为日本帝国效劳。而且,蟹工船既是一间纯粹的“工厂”,却又不受工厂法的约束。因此,剥削工人再没有比这更合算更方便的了。
狡猾的老板,把这个活计同“为了日本帝国”的口号联系起来。大量不义之财全装到老板的私囊里去了。老板驱车兜风的时候,也在考虑为确保这种利益,要亲自出马去当“国会议员”。然而,大概在同一个时间里,一分钟也不差,“秩父号”的渔工们,却在远离几千浬的北方海面上,面对像玻璃碴子一样锋利的风浪,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学生出身的渔工,在下舷梯去“粪坑”的路上,心想:
“这可不是别人的事儿呀。”
他从舷梯走下了“粪坑”,迎面看见一张别字连篇的布告:
如有寻到杂工宫口者,赏给蝙蝠牌香烟两盒、手巾一条。
监工 浅川
这张布告用饭粒当浆糊,凹凸不平地贴在墙上。
(叶渭渠 译)
【赏析】
《蟹工船》是日本无产阶级著名作家小林多喜二的代表作,小说所展示的渔工的悲惨生活让人不忍卒读。作者展示了人的本性中最残忍、野蛮、丑陋的部分,用文字复活了这个人间海上炼狱。节选部分集中写了渔工们在蟹工船“博光号”上惨不忍睹的“海上监狱”生活: 渔工们被监工们宣扬的为日本帝国服务的幌话所麻痹,而其实他们只是作为带来利润的机器而存在;大海的风浪会吞噬这些年久失修的报废船;过度劳动、营养不良和“粪坑”一样的居住环境使渔工们染上各种疾病而又得不到治疗,个别忍受不住的渔工也只能消极地躲避。资本家眼里只有利润,只要能得到利润,即使牺牲所有渔工的生命也是“物有所值”的。所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秩父号”沉没,看着四百多个渔工失去生命,也同样无动于衷。因为他们由此可以拿到高额的保险金!面对这一幕,原本麻木的渔工们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开始思考……
作者并非只是寄希望于让人们看一眼渔工们悲惨的生活,然后心头一颤,流下同情的泪水。此书也不是写给猎奇的眼睛,而是给那些在黑暗中等待自由的心以一些光亮。追求的效果也不只是对这些渔工们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更重要的还是让人们理性地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生活,是谁造成了这一切。作者以蟹工船为舞台,深刻地揭示了帝*队——财阀——国际关系——工人四者之间的关系。他希望一切被压迫被奴役的人能够明白自己之所以受苦的原因所在,号召他们不能再麻木下去,要团结起来看清楚哪些是敌人,要团结起来打破一切压迫人的力量存在。这就是这部小说主题的深刻内涵。使这部作品不仅当时甚至现在仍具有很强的现实性、战斗性和思想性。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处在被压迫被奴役的境地,《蟹工船》闪耀的真理的火花就会照耀他们黑暗的心灵。
《蟹工船》对渔工们“海上监狱”生活再现之真,让人身临其境。小说的艺术特色我们通过具体分析可大致了解。
首先,作者具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敏锐的观察力,非常熟悉蟹工船上渔工生活的方方面面。作品中关于渔工生活的描写并不是作者主观的臆测,而是具有自然主义照相似的实录,这让人对描写对象产生相当完整的印象。小林自己出生于贫苦的家庭,虽然受过高等教育,并在毕业后进入待遇优厚的银行工作,可他心系贫苦百姓。早在1927年,他就注意到了蟹工船问题,并进行了相当周密的调查研究,收集到大量生动的素材。选文中关于蟹工船“秩父号”沉没部分,是真实发生的事。具体情况是: 蟹工船“秩父号”因遭遇暴风雨而触礁,而附近的三只蟹工船听到呼救信号,却见死不救。而“博爱号”和“英航号”则*渔夫和杂役的现象十分严重。生病的杂役被认为是装病,把他们吊在起重机绞盘上,或绑在车床的铁柱上,胸前还要挂着硬纸牌,牌上写着“对此等装病者不能解绑——厂长”。多喜二还从拓殖银行资料新闻上剪辑大量相关资料,甚至亲自到停泊在涵馆的蟹工船上进行实地调查,和船员交谈,得到了许多宝贵的第一手资料。经过长期的准备工作,多喜二对蟹工船问题的认识具体而又全面,为他的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只有写自己熟悉的东西才能得心应手,因此《蟹工船》具有报告文学一般的真实性,以具体而又急迫的现存社会问题让人们深思。这是它艺术魅力的根基所在。
其次,作者具有很强的运用语言再现生活的能力。如果说前一步的工作是作者感觉敏锐、观察全面细致所致,从而在头脑中形成“海上监狱”的形象,那么,只有真正的作家才能用语言赋予它以新的生命,让它在读者的阅读中获得永远的艺术形象。小林多喜二很早就表现出运用文字的天赋,他从日本传统文学渊源吸收养分,又特别善于向前辈作家学习。这一切使他笔下感觉细腻,擅长细节描写,语言表现简洁精确,景物描写往往寥寥几笔就抓住景物特征,有效地渲染出整体的氛围。
《蟹工船》中大海既是渔工们活动的环境,也成为一种象征。作者极力写暴风雨或是天气极为阴沉时的大海,大海在作者笔下从来都不是明朗色调的美丽的景色,而是异常恐怖的随时可能吞噬掉蟹工船和渔工生命的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对它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大海的形象渲染出一种抑郁、苦闷的整体感觉,又阴又冷。与渔工整日相伴的生活就是这种环境,他们随时可能被大海和疾病夺去生命,当然即使活着也好不到哪里去。全书都是令人压抑的阴冷色调,景物描写的作用即在于强化了这种效果。
再比如细节的描写: 文本开始就写了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削好苹果喂孩子,她一边望着孩子吃,一边自己嚼着削成串的苹果皮。这个细节,传递出丰富的信息。几十年后当《蟹工船》被搬上银幕的第一个镜头就是这个景象。全世界都被这种贫困震惊了,如果不是穷得过不下去了,有谁会远离自己的亲人到海上监狱去受罪、去送死呢?还有写患脚水肿病渔工死后的惨状,作者如照相似的实写了他的尸体。读来让人毛骨悚然,这样的写实残酷而又有力量。类似这样的细节文本中俯拾即是,尤其是场景描写的时候尤其多。写渔工们的居住环境“粪坑”,作者并不是纯粹从居住的物质条件着手,他寥寥几笔刻画了不同渔工的行为,多数是累得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摔”下去就睡,体力的过度透支,使得大脑丧失了运转的能力,只有在那里发呆。作者花了大量的笔墨集中写一个醉酒的渔工,用特写的手法把读者的视线集中到被他扔掉的酒瓶上,酒瓶在地上滚出一个“之”字形。这样的细节给人留下鲜明的画面感,仿佛读者本人穿越时空就在他们旁边,看着这群劳累、无奈而又麻木的可怜人。这样的出彩之处,使作者笔下的蟹工船具有生命的活力,散发出生命的气息,体现写实艺术的魅力。
最后,作者用饱满的情感倾注在文字当中,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作者写《蟹工船》不是为文造情,而是以情写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作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激起了他对渔工们极大的同情心和对资产阶级的强烈不满,这种强烈的感情必然会传递到文字当中,影响读者的情感。列夫·托尔斯泰把情感的力量视为艺术作品中最重要的因素: 所谓艺术就是把感染自己的东西传递给别人,让别人也体会到这种情感。正因如此,作者并不是如福楼拜那样冷静地站在作品背后剖析社会的病态,而常常是忍不住地跳出来,在作品中一针见血地指出资产阶级的丑恶本质,指出他们所谓的为日本帝国服务的真实目的是“大量不义之财全装到老板的私囊里”,甚至有点夸张地写监工走狗的丑恶嘴脸,指出他们的虚伪性所在。这样强烈的爱憎感情流露于笔端也表现在对渔工们一点点觉悟的欣喜,对他们的抗争保持一种乐观的态度。这种感情同样也会影响读者的心态,对监工,恨其狠毒,对幕后老板,厌其虚伪,对渔工,为他们的麻木而着急,为其觉醒而欣喜。
然而再美丽的玉石也会有瑕疵,《蟹工船》也不例外。作者在写给日本无产阶级文艺理论家藏原惟人的信中写道:“这部作品里没有所谓的主人公,没有个人传记式的主人公或类似的人物,是把劳动者的集体当作主人公的。在这意义上,我想是比《1928年3月15日》前进一步了。”还写道:“在《1928年3月15日》等作品中试图描写每个人的性格和心理,在这部作品中是完全没有的。”可见在这部作品中作者追求一种无个人性格和心理描写的群体描写法,并且认为这是无产阶级文学发展的一种趋势。显然,这种认识是不正确的。作者显然没有完全理解个性和共性的辩证关系,在整部作品中虽也有着墨较多的几个人,但始终未能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出彩的完整的人物形象,这有损于作品的美感。但是瑕不掩瑜,《蟹工船》仍不失为日本文学史上的瑰宝。它一出版,立即引起社会的巨大反响,评论家们认为它不仅揭开了蟹工船的黑幕,而且触及了现代日本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赞誉作者是“日本的辛克莱”。
(曹 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