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理解周作人的《祖先祟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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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5-2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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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13 09:50
今天在图书馆偶然翻得一本《周作人散文》,拜读先生作品的想法已萌生很久了,去年构思学期论文查阅乌克兰民谣相关材料时遇到过一篇周先生的文章,这次专门读上几篇以稍补自己懒惰带来的羞愧吧。我是个地地道道的齐鲁之子,在孔孟气息的熏陶下长大,虽然我不敢坚定地宣称自己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想完全恪守夫子的规则,但这文化渗透已多少到了骨子里,家族、祖先在我的观念体系里绝对是极其重要的元素。所以当我打开目录,《祖先崇拜》这篇文章率先进入我的视线。
主导周作人文章的也是批判,批判的视角、批判的言语,不过比起鲁迅的尖刻,周作人更多的是平和甚至是无奈。周作人的为人不是我这篇文章的重点,关于历史人物是非评判我抱有这样的观点:评判历史要回归历史,对历史人物的分析要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进行,从现代人的角度审视过去,隔着时空墙,难免有失公允。当然会有很多人不赞同我的说法,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抛开这个易存“异”的层面,返回文章本身,探讨作者的思想观点吧。
《祖先崇拜》结尾标注时间为“八年三月”,也就是1919年三月,“五四”前夕。周先生的观点是“切不可崇拜祖先,也切不可望子孙崇拜我们”,这一思路颇有王羲之的“后之视今亦尤今之视昔”的时空传承观。周先生也是留洋一代,思想观念里自然有信仰情结,那我们应当崇拜谁呢?文章给出了答案——自己崇拜,子孙崇拜。“自己崇拜”多少与中国传统价值观中的“小农、自给自足、利己、实用”等元素有相合之处,而“子孙崇拜”则*了儒家对谱族关系的传统看法。对这一观点,周先生有自己的论证。
先生从祖先崇拜的精神来源论起。“原始人类认为万物有灵,祖先的灵魂一样不朽,不随肉体的殒灭而消亡,祖灵存留于世、子孙供奉他们的饮食起居,侍候好了,祖灵会庇佑后代,否则,要发生灾祸。”按周先生的介绍,我理解的祖先崇拜实质是自我积德、崇拜生活的安定,如此说来,崇拜的是后代,这正好符合了周先生的论点,只不过周先生从科学角度出发驳斥之。科学证明,世上本无鬼存在,所以对祖先降灾的担忧毫无必要,同时还列举出男人因“接香烟吃羹饭”的迷信,借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买妾蓄婢,败坏人伦。从人道主义层面看,周先生的观点应得到嘉奖,至于鬼神是否存在,我们目前不可下定论,因为我们从没亲眼见过,不能说有,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只能说科学现在还无法对此做出准确的论证。另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归于祖先崇拜,我认为不够全面,“传宗接代”很大程度上源于物种进化这一天性以及男权社会家族财产继承问题。
先生的第二点否定立足于反对“子女报恩”说,这是对“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的挑战。孝敬父母在中国是个永恒的真理,正如周先生在文章中引用的“报本返始”说的支持者的话“你试想身从何来?父母生了你,乃是昊天罔极之恩,你哪可不报答他?”类似的话语在中国历史上比比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他;没有他,哪有我”以及夏侯惇啖左目时的豪言壮语“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句句可看出子女对父母的责任。当然也有异样声音存在,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北海太守孔融的言论——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瓯中,出则离矣。这位让梨的典范最后被赐死,此番话也是重要原因。周先生似乎撷取了孔融的观点,认为“父母生了儿子,在儿子并没有什么恩,在父母反是一笔债……父母生了子女,便是他们(父母)的义务开始的日子,直到子女*为止。世俗一般称孝顺的儿子是还债的,但据我想,儿子无一不是讨债的,父母倒是还债——生他的债——的人。”总结说来,周先生的观点就是父母将子女生下来是错误的,子女本不想来人世间走一遭,完全是父母强迫的。周先生的观点我实在不敢苟同。人生在世,大多数人不过百年,但在这仅有的一次生命里,我们体验到了无尽的人生,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有些人甚至会载入史册,留名千年,有机会享受这般多彩的人生,并且是在三千精虫中胜出,本身就是馈赠。谁的馈赠?可以说是生命之神。不管是谁,也不管怎样创造出了我们的灵魂,我们走向人间这最后一步的确是在父母的帮助下实现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父母为我们造就了一生的体验,功不可没,理应报恩。文中说“孝顺的儿子无一不是讨债的”,既是“债”,冤有头,债有主,那讨的是何种债,儿子又是何种性质的债主?债,顾名思义,即欠别人的东西,那么父母欠儿子什么呢?大概从婴孩呱呱坠地开始,父母倾注的便是给予,既如此,恐怕周先生标识的债务关系很难理清了。同时,“债务”(并非义务)何时两清,周作人也未给出明确回答,因为按周先生的观点,一个人在向上一代人讨债的同时也在向下一代还债,要给出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先生确立的是自上而下的逆崇拜,老子崇拜儿子。这个链条里有一点值得肯定,即对“恩”的诠释。“要报生我者的恩,那便应该更加努力做人,使自己比父母更好,切实履行自己的义务——对于子女的债务——使子女比自己更好”,这席话完全符合物种进化理念。“努力做人”,发展自己,这是最有效的报恩途径,父母是无私的,很少会斤斤计较子女提供了多少物质帮助;“使子女比自己更好”,这是为人父母的最大债务,与其说是“对于子女的债务”,毋宁说是“对于社会的债务”,父母制造的这个生命从社会中攫取生存资料,这是明确的债务关系。按这一链条传承下去,应该形成“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趋势,所以周作人的逆崇拜从这个意义层面上讲对于推进社会发展极为有力。经过这样一番分析,文中提出的债务人和债权人的界线似乎模糊起来了,其实大可不必苦恼,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明确的划分,好与坏、是与非、功与过都是多姿多彩人生之路上的重要因素,所以关于“混合”,汉语中有个凝结着大智慧的词——调和。调之使其和,调得不好导致元气大伤。
周作人先生写这篇文章我想情感上绝不是否定孝道,现实生活中也绝不会容许文中论点指引下的忤逆行为,那么真实的写作意图是什么?前文我已经说过评判历史人物要回归历史,返回到当时历史背景下分析。此文作于1919年,“新文化运动”兴起之后,“五四”前夕,在社会大思潮背景下,文化领域少不了激烈的论战和讨论。“*孔家店”,“*”那“三千年吃人的礼教法制”。鲁迅曾猛烈抨击孝道传统,认为孝道使中国文化尊重前一代而忽视甚至压抑后一代,违反生物界以新生代为优先照顾对象的进化原则,于是种族老化,文化衰老而无创造力。“新文化运动”、“五四”时期,周作人不但与其兄长鲁迅并列为文坛两大领袖,也与胡适、陈独秀等同被奉为“思想界的权威”。在反礼教运动中,周作人号召知识分子与青年学生破坏“伪道德”、建设“新道德”,以人文主义、人道主义、个人主义和“真儒家”主义的思想原则,为反礼教运动提供理论基础。[1]此后,起于*九年(1920)的疑古思潮[2]更是深刻地影响了周作人对传统、对旧知识的态度。在《祖先崇拜》末几段,周作人很明确地写出了自己的意图。“有了古时的文化,才有现在的文化,有了祖先,才有我们。但倘如古时文化永远不变,祖先永远存在,那便不能有现在的文化和我们了所以我们所感谢的,正因为古时文化来了又去,祖先生了又死,能够留下现在的文化和我们——现在的文化,将来也是来了又去,我们也是生了又死,能够留下比现时更好的文化和比我们更好的人。”一言以概之,周作人讲的是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尤其是文化的创新,不能将此等同于赡养之孝道,更不能混淆,同时周先生反对的是“守旧”与“缺乏知识创新”,而前文分析的两代人“债”与“恩”以及“祖先崇拜”只是象征的手段,实质是在肯定文化传承(有了古时的文化,才有现在的文化,有了祖先,才有我们)的同时对“盲目崇拜旧知识”进行了揭露与否定,从而也不是对孔融父子无恩的论调大加赞赏。这也反映了那一时期知识分子言论行动和思想情感之间的冲突与紧张。
周作人在这篇文章里讲出了中国人永恒的话题——如何对待祖先。也许缘于先秦诸子以及汉唐时期创造了极其璀璨的文化,中国人心里向来有着恋古情结,尤其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口号下,很多人甚至萌生了复古念头,随之国学也“热”了起来。去年《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课上吴向东老师的观点我颇为赞同,“国学可以研究,但不要‘热’起来,现代人都研究国学、研究古代成果,那我们现代人干什么去了,我们这代人创造了什么文化成果!”“复兴”不是“复古”,更不是“啃古”,四大发明是我们引以为豪的筹码,绝不是引以为靠的传家宝。所以,我也并不赞同*文学中“普希金——我们的一切”的说法以及类似的套用,普希金确是现代俄语的奠基人、“*诗歌的太阳”,在他的作品中可以找到*生活几乎所有的主题,但一个普希金毕竟不能代表整个*文学,起码苏联文学有其独特之处,而且不得不承认普希金作品中的很多主题是后人结合自身时代特点解读的,普希金的“一切”是几代人演绎出来的,现在的普希金有着所有这些人的痕迹。所以我倒更欣赏周作人的话“我不信世上有一部经典,可以千百年来当人类的教训的”。
祖先的东西自然要传承,不是死板地引经据典,而是参考、取其用,“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诸葛孔明早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就明确阐述了这一观点。历史总是与当代共存,传统与现实同样需要调和,“调”不好将会元气大伤,导致文化断层,这种文化惨剧在我国最近一百年的历史中已不止一次发生了,今后该如何调和,我个人认为最主要的还是要在价值和文化观念上构建一个核心体系才能应对多变的现实,以不变应万变,否则,出现的将是一个个文化区块,各自为营,来源相近却彼此不能对话,统一的文化信仰是体系的中心框架,至于具体怎样实施,需要我国几代知识人不懈地求索、做叩问式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