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01-17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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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07-11 21:05
【原文】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1],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材,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
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2]。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德,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士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ㄒㄧˇ洗)[3]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
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馀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
余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闲,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馀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注释】
[1]五谷:泛指各种主要的谷物。但五谷说法不一,比较普通的说法以稻、黍、稷、麦、菽为五谷。六材:泛指各种用材。
[2]三坟五典:传说中上古时代的书籍。八索九丘:上古帝王的遗书。
[3]倍蓰:倍,一倍。蓰,五倍。倍蓰指由一倍至五倍,形容很多。
【译文】
象牙、犀角、珍珠、宝玉等奇异珍贵之物,能让人看了感到愉悦,然而没有实用性。金石、草木、丝麻、谷物、用材,有实用性,但用久了就败坏,而且总有用完的一天。能让人赏心悦目又有实用性,用久了也不会坏,而且也用不完;贤和不贤的收获,各凭他们的资质;仁者和智者的见解,各随他们的天分;尽管才华天分各不相同,然而只要求取就一定有收获的,只有书啊!
自孔子这样的圣人以下,他们的学习一定是从读书开始。在当时,只有周朝的柱下史老聃藏书最多。韩宣子到鲁国,然后才见到《易象》和《鲁春秋》。吴国季札出使中原诸侯各国,然后才能听到《诗经》的风、雅、颂。而在楚国只有左史倚相,才能读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上古时代的书籍。生在那个时代的读书人,能见到六经的大概没有多少人,他们的学习可说是很困难的,然而对礼乐都很熟悉,道德修养都很深厚,不是后代的君子所能赶上的。从秦汉以来,写文章的人愈来愈多了,纸和字画一天天越来越简便得到,而书也愈来愈多,每个人都能拥有,然而学习的人愈加地马虎不认真。什么道理呢?我还赶上看见老儒先辈,自称他们年轻时,要想求取《史记》《汉书》而不能得到;侥幸得到了,都亲手抄写,日夜诵读,惟恐有所不足。近年书商展转互借翻刻,诸子百家的书,一天就流通万张以上,书对学习的人来说,数量多而且容易获取到这样的地步,他们的文章学术,理应超过前人好多倍,然而年轻的科举士子,都把书束之高阁,不去阅读,言谈虚浮不实,毫无根据,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我的好友李公择,年轻时在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的僧房中读书。公择离开后,山中人怀念他,把他住过的僧房命名为「李氏山房」,藏书共有九千多卷。公择已经涉猎其流,探索其源,吸取它们的精华,咀嚼它们的韵味,而转化为自己的学养,表述在文章上,落实在行动上,而名扬当代。然而书还是和先前一样,未曾稍有损坏。他打算留给后来的人,供他们无穷无尽的探求,满足各种不同才分的人各自的需求。因此不把书藏在家中,而藏在先前所居的僧房。这是仁者的胸怀啊!
我身体衰弱多病,对这世间没有什么用处了,希望能有数年的空闲,全部读完那些未曾见过的书。而庐山本来就是我想去游览但未能成行的地方。我想我将终老在那里了,我想将公择的藏书全部搬出来,捡他遗弃的书来充实自己,希望对自己有益。公择要我写篇文章作为记述,于是替他写了几句,使后人知道古代读书人想看书的困难,而现代的学人有书却不肯读真是可惜的一件事。
【注】苏轼受到李公择赠书,于是写了这篇〈李氏山房藏*〉(或李君山房记),记述古人得书不易,今人有书却不读,以勉励学人勤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