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酒,伊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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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2-20 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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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17 18:43
刚踏进“一醉方休”酒肆的江湖之人便大喊起来,一提手中的剑就拍向桌面,坐在四周的客官纷纷起身绕远。他没有喊小二,好像指明了要点老板娘。
我拿起一大坛招牌酒放在桌上,“公子请用。”没错,我就是长安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醉方休”老板娘,杜娇娘,相熟的人常唤我一声杜娘。
“此酒为何名?”客官解开封坛,问道。
“这是本店的招牌酒,伤心酒。客官既来买醉,定是有伤心往事,故名一饮伤心醉不休。”我倒一碗酒递到客官面前,一阵桃香沁入鼻喉。
“哦?……好名,好诗,好酒。”他连说三个好,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不是所有人喊一声老板娘,我就要亲自服务。我自然是挑客人的,眼前的江湖之人非比寻常。我一眼就看出桌上的剑为盘蛇剑,而他的主人是武林排行榜前十的纪慕语。
没想到他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他的眼眶微微凹陷,更显深邃,眉脚的轻微上扬,直挺的鼻梁。尤其是这时他喝酒的模样,除了风流倜傥,是没有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了。
他怕是怀春少女心中的英雄罢,可惜,我已经不是少女了。
我之所以对江湖之事如此了解,并不奇怪,在成为“一醉方休”老板娘之前,我曾是天蚕派有名的用毒和解毒高手。而我之所以退出江湖,归隐闹市,从中还有一段伤心往事。
我杀人无数,救人亦无数,却没有救下自己心爱的男人。
四年前,我被仇家追杀,陆子晋替我喝下了毒药。那是一种罕见的巨毒,名曰七色花。得此毒者在七日之内五脏六腑被虫咬噬而亡,一般是撑不过七天的,多数中毒之人因疼痛难熬而自杀。
陆子晋是被活活痛死的,他相信我能配出解药,可是第七日我刚配制出解药之际,他的肝脏均被侵蚀完了。
拿着解药的我痛恨江湖,谁也无法明了,当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种钻心的疼痛。是痛在骨子里,比自己死了更难受。
自那以后江湖中再没有我,我便不再制解药,再多江湖名士中毒我也不再出手。后来我在长安落脚,改而酿酒。
伤心酒就是我为了纪念陆子晋而做。
纪慕语是我见过酒量最好的人了,一连三坛伤心酒却丝毫没有动摇的感觉。这酒喝多了,也是伤身的,待他向我要第四坛酒的时候,我递给他一碗醒酒汤。
这本不是我该管的事,身为老板娘却阻了自己的生意,只觉得纪慕语比银子要好看些。
……
纪慕语在我店里住下,而且每次点名明要我送饭菜,餐餐少不了一坛酒。当我第三次端着酒菜去他房里的时候,他用气功将门关上。有如此强大的内力,不愧是江湖上排名前十的剑客。我冷静地将饭菜整齐的摆放到桌上,拿起酒杯给他倒酒,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拍了两下掌,“不愧是老板娘,好定力。”
“纪公子见笑了,平日里接触的人多了,也便见怪不怪了。”我展开淡淡的笑容,将酒杯递给他。纪慕语反握住我的手,唇齿间的清香和着我的名字,“娇娘。”
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子晋,他在花前月下唤我,“娇娘,娇娘……”也只有子晋这样唤过我。
旁人若是这样喊我,怕不是要少根手指,就是要断根骨头了。
手背上的温度还在,而眼前的人却不是故人。我连忙缩回了手,“纪公子若无吩咐,杜娘就先告退了。”
他再次拉住我的手,这回我再难挣脱。“娇娘,何不一起饮酒伤心呢。”难道连他也瞧出我的伤心来?
像他这样聪明的男子,定是知道我的前尘往事,怕他此番前来是有目的的。
他渐渐有些醉意,扶到桌上用朦胧的眼光瞧着我,他说:“你认识晏阿娇么?”
我微怔,晏阿娇,这个名字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心中一紧,便垂下了眼帘。我回答他,“听说过,怕是死了吧。”
纪慕语摇摇头,一连说了三个“不”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瞧见过她。她身手那么好,不会死的。”纪慕语闭上眼睛,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他十五岁时,那时我该是十八,师傅曾命我去夺盘蛇剑。盘蛇剑在纪叔博府中,我把毒下到他的醒酒茶里,却没想到一记飞镖打翻了我递去的茶水。
杯子翻滚着落在红毯子上,发出嗞嗞地腐蚀的声音。为此我遭到追杀,却每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总有一人在暗中帮我。也因此我认识盘蛇剑,也了解纪慕语,他是纪叔博唯一的儿子。
“那茶是我打翻的,我不能看着我爹死。晏姑娘是江湖上难得的热血女侠,只是那纤细的手指中能藏着致命的毒。若她不是来毒害我父亲,我真想牵牵她的手。我不想她死,就暗中帮她,杀了我爹派出去的杀手。可惜,晏姑娘心有所属。后来听说她喜欢人死了,她也不见了。有人说她殉情了,但我不相信,她一定还活着……”他喃喃地讲着,后面的话越来越轻,我再也听不见了,仿佛他只说给自己听。
“纪公子,晏姑娘我怕是不能帮你寻到了,大概就如江湖所说,随了他心爱的男子一起去了吧……”
“不,不,不,我一定能找得到她……”睡梦中,他仍旧抓着我的手不放。
“何必呢。”我微叹到。
按照我往常的作息,每天早晨照例去丛林中摘些花来酿酒。七月的天很炎热,虫子欢腾地厉害。肌肤不久就泛起微红,还有些痒。
丛林中的一潭小池正是一个凉爽的好地方,我放下篮子,一步步淌入池中。
早晨的树林很安静,伴随着蝉鸣,周围的凉意袭上全身。突然听到有杂草攒动的声响,心头一紧,却有不好的预感。猛一转头,一个三角眼的男子挑眉看着我。
“美人,别怕。”他解开腰间的腰带,手一掀将衣服脱了下来。
“你别过来,你若想保命,最好赶紧给我滚!”我连后退两步,却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从他的气息中判断,他是个常年练武之人,而且并不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人,怕是与我的武力相当。
“哦?大爷我可是最喜欢辣美人了。”
“卑鄙!趁人之危!”手掌之中凝聚了气力,但瞬间我又压了下来。我不能出力,不然我隐瞒已久的身份就会暴露,如若他们知晓我就是晏阿娇,江湖中难免又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三角眼的男人靠得越来越近,狰狞的面孔和嘴角上的刀疤拧成扭曲。和他交手我不一定能处于上风,善于用毒的我此时又无毒可用,处在水中也是我攻击的一大阻碍。
如若再不出手,这一世清白尽毁。还不如被仇家寻到,随了子晋去阴曹地府团聚。此刻,手中的力道渐渐集中……
“娇娘,趴下!”
我一闭眼,沉入水下。只感觉水面上打出水花,再抬头,三角眼的男人已倒在水面上,嘴角的血丝伴着瞪红的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根本没看见杀他的人是谁,就已经死了。
岸边,是纪慕语盈盈的笑脸……
“跟踪我。”我根本不是在质疑他,而是完全肯定的道出他的目的。我采摘的酿酒材料是在这树林之中,而这里的水池本就很是隐秘。他除了跟踪我,又怎会到这里。
“我救了你,你不谢我,反倒是狗咬吕洞宾。”他拾起脚边的衣物嗅了嗅,也学着先前那个男人的模样,一腔色鬼的语气,“好香……”
“还我!”我狠狠丢出去两个字。“要是被我发现你敢偷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做下酒菜!”
“好狠的女人。”他放下衣服,转身入了树林。待我看不见了他,才一步步向岸边走去。
……
“纪慕语!”我刚想问他为何跟踪我。他半转过头看我,一根银针冲着他后背射去。“小心!”来不及多想,跨前一步抱住了他。
他的后背宽实有力,发丝间萦绕着清香,我的手环着他的腰。银针直直插入我的脊背,瞬间的疼痛令我不自主地拽住了他的衣裳。
“娇娘……”他侧过身,单手扶住快要倒下的我,左手迅速拔掉银针。针尖上泛着微紫的血迹,很明显是淬了毒。
“回,一醉方休。”此刻也只有我保留在酒肆的解药可以救自己了,但是毒的发作很快,体内的血液加速流淌,阻塞了气力。
“来不及了。”他扶我躺下,解开我的外衣,雪白的肩膀不可掩饰地暴露在外。
“不要,有毒。”我知道他这举动是为了吸毒,虽然以他的功力可以遏制住咽喉不让毒进入体内,但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毒的情况下,这样做无疑是很危险的举动。
我想要推开他,却只能挣扎着不让他靠近。他扳过我的双手,唇压在我的背脊上,含糊不清的发出两个字,“别动!”带着微怒却关怀的语调。他的发带缠绕在我颈边。
那一刻的我只有活下去的念头,也要他活下去。他直到吸出的血呈现鲜红色,才将我抱起,往酒肆奔去。
我把解药掺在伤心酒内,随着饭菜一并端到纪慕语房中,以防他将毒带入体内的可能性。要不是他的冲动让毒在我体内扩散变慢,我怕是去拿解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次是追杀你的人么?”我边问他,边注入一杯伤心酒。
“嗯。”他回答的很是平静,“谢谢你。”他抬起眼角,又转回一副不可一世的玩味,“娇娘,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我望着他,手中的酒都倒出了酒杯,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我这一辈子只会爱陆子晋,也只能爱陆子晋。
而纪慕语只是在欺骗我,利用我而已。银针里的毒太狠,他一定是在测验我的身份。如今我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无疑已经暴露。
“喝酒吧,喝完了我便告诉你。”我端起酒杯递到他的唇边。
我从未让人进过我的酒窖,纪慕语是第一个入得酒窖之人,这酿酒的心情也只有一个人能体会得到。这酒窖倒像是我精神的寄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归宿。
纪慕语说如若在伤心酒里再加一味料就可以把烈味盖住,可更使人陶醉。我道,这伤心酒酿得便是伤心,我是不会更改它的制作。这酒如心,这般味道,怎是盖得住呢。
纪慕语背对着我,正入神地看着墙上的诗,悠悠地念起:
桃枝含恨,花谢花飞,酿一坛伤心酒。
怎奈何古人已去,人听斜雨欲还休。
春水东流,顾影自怜,叹一夜人难寐。
盼不来此生相随,道是错将鸳鸯配。
没错,这首诗是我所写,是为了陆子晋而写,写尽对他的思念与懊悔。
他说:“原来这才是伤心酒的真正来历,他到底是怎样的男子,能让你为之憔悴。”
我摇摇头,“这往事,我已不再提了。”
只是没想到纪慕语会拉过我,就在这首我倾诉着对另一个男子的情诗之前,抱住了我。“既然你能放下他,那就重新开始你的日子。”
我舍不得推开他,只是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我怕新的日子仍会是旧的结局。”
我迫切的希望时间可以停驻在这一刻,我害怕的是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就像子晋离开我一样,根本不给我挽回的机会。
从那以后,纪慕语要求每天陪我酿酒。但他不让我瞧他在干什么,似乎是在悄悄的酿他自己的酒。我也不看他,自己的伤心自己做。
五日后,他端着一碗酒给我。我抿了一口,很是醇香,唇齿透着清香,是令人舒心的感觉。这酒并无很强的烈性,却有很强的后劲,倒是很适合于姑娘喝。
“是伤心酒中你加了一味桂花。”我用肯定的语气,歪着头笑着瞧着他。
“娇娘的嘴真是叼得很。”他微嘟着嘴,似乎有点挫败感。
我垂下头,躲开他深情的眼神,“那么,这已不是伤心酒了,你便再为它取个名字罢。”
“好。”他满口答应,“英雄既醉,伊人怎可不醉呢。不如…干脆就叫它…”
“伊人醉。”我与纪慕语一同道出。
“哈哈!哈哈!觅得知己如此,人生无憾,无憾也!”他拉起我的手,“来,今夜不醉不行。”我低着头跟着他跑起来,脸上发烫的感觉直直就麻便了全身,不知是不是刚刚的那一碗酒发挥了作用。
……
于他的房中,他喝一碗伤心,我饮一杯伊人,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我和他都是好酒量的人,却不知道为何,窗外泛着微凉的月光,连感觉都容易醉了。朦胧中,醉意也隐隐约约漫上来。到底是人醉,还是心醉?是买醉,还是想醉?
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笑着看着他,我说我曾经好爱好爱过一个人,我真的真的好想再爱一个人,可惜我做不到。
我们趴在桌子底下,摇晃着脑袋,傻笑着要吟诗。
纪慕语握了我的手,我闭着眼睛躺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享受他身体的温存。耳边是平缓的呼吸声,以及带着他微醉的声调,“阿娇,对不起。”
我沉睡过去,因为我不想说没关系,即使我真的很想原谅你。只是原谅你又怎样,要怪只能怪自己,明明所有都知道,却还要投入万分的感情,陪你演戏。明明知道你会走,却不挽留你,还假装自己很不在意。
醒来的时候,这酒劲似乎还未完全消除。
我早已料到这结局,所以我拼命把自己灌醉,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放他走,这样我就可以不心痛。可这酒不是忘情酒,却断肠,是一碗别离的酒,喝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微风吹过,酒坛下的宣纸也飘扬起来,纸上是他写下的最后四句话:
英雄无眠,暗自憔悴,饮一杯伊人醉。
水中看月任繁华,高楼空台锁心碎。
朱罗散尽,酒醒断肠,曾几物是人非。
今朝只妒当年人,来世定作逍遥陪。
我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慕语,你若真是嫉妒子晋,为何只许我来生,不许今世?这阴曹地府,我欠子晋的也只能用来生补偿。
我怎会不知,江湖英年才俊的盖世英雄纪慕语,是有未婚妻的。两人同生死共患难,就于不久前她被仇家所害,变得痴呆,实际上是中了毒。
这毒药出自我手,解药必有保留。纪慕语是为了救他的心上人,才来接近我。
我知道纪慕语是个聪明的人,他早已看出我以前配制的解药就藏在酒窖里的密室里,机关就是那首诗。
他既然能破解这首诗,这就说明他对我的故事了如指掌。那是陆子晋死去的那一年,也就是我退出江湖的那日子。那是癸酉年,大雪开始融化的二月。
……
“老板娘,来一坛最烈的酒。”
我从账本中抬起头来,应声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手中牵着一个粉裳姑娘。他有着和纪慕语同样的眉角。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到他,他也是说这同一句话,嘴角不禁扯出一丝微笑。
我放下一坛伤心酒,然后右手再端起一碗新酿的酒。
“老板娘,这酒很是香醇,为何名?”
“这坛名为伤心酒,是公子要的最烈的酒,这碗是赠给你身边的姑娘,名为伊人醉。”
“哦?绝配的酒和绝配的人。”
“曾有人说过,英雄既醉,伊人怎可不醉?……”
眼前的男子望着身边的女子哈哈大笑起来,那姑娘端起酒碗接了一句,“为君沉醉又何妨?”
可惜,酒醒时候,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