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01-01 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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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1-05 22:25
文 张月寒
约翰·M. 德斯蒙德和彼得·霍克斯所著的《改编的艺术:从文学到电影》里说,文学与电影间存在的差异在于,文本的文字语言同电影的画面语言、听觉语言相比,具有不同的特质。人们很难将文字描述精确地重现在大银幕上,无论作者使用多么具体和详细的措辞,他的文字终究是不确定和未指明的。而另一方面,画面和听觉语言却是确定的和指明的。
影视改编终究是二度创作,只要改编得好、改编得有新意,没有谁指望影视主创把原著一字不动地翻刻。但是电影《喜宝》看完,却觉得它空虚泛化,没有传说中批得那么那么烂,但好像也没必要特意花时间去看。
电影一个最失却原著魅力的地方,在于对女性*的回避。改编《喜宝》,却对原著中喜宝这一人物的精髓特质(对物质和金钱的渴望)淡化、洗白,那么这造出来的,就是一个模糊的人物,一场模糊的态度。对主要人物根本性的不认同和不理解,那你不如就不要改编、不要翻拍。
为什么我们的很多影视作品,一旦女性角色有野心、有*,就总千方百计为她们遮掩?
电影里,喜宝和勖存姿相遇,醉酒感着墨太重,把喜宝的清醒和算计,给冲淡了。喜宝最初吸引勖存姿的那一番话,那一番直观、带有一丝小怨忿但背后是一个并不傻的年轻女子机心的话,正是吸引勖存姿这个阅女无数的中年商人的点。电影里极力弱化喜宝的聪明和算计,反而让人物没有魅力。
电影还把原著勖存姿有太太的设定给改掉了,力图让女主角在道德上“洁净”。这又是何必?倒也是刻意。要真这么女德训练班思维拍电影的话,您就不要选这个题材。别别扭扭,主题和人物展示上非常隔靴搔痒。
“改编者需要理解文学故事和电影本身的惯例。如果改编者不考虑每种艺术形式的惯例,前期形式的惯例将会顽固地附着在改编中,让改编看起来不像电影。”
很多情节,小说中看上去并不突兀,但改编成电影如果一点不考虑电影形式的“惯例”,这时忠于原著看上去反而显得怪异。
比如“十克拉的钻戒”,小说中确实是那么大的,最后喜宝看中的其实是十二克拉。但在电影中,当我看见真的出现那么大一颗钻石的时候,觉得女主角就像在戴一块冰糖。
同样道理的还有全片出现多次的现钞场景,真的没有见过这么笨拙的关于“有钱”的表现手法。电影第一幕是郭采洁在堆叠的现金之上眠着,已经让人觉得莫名。后来,喜宝去到勖存姿在匈牙利给她安排的房子,打开抽屉,又是堆得满满的整齐的现金。原著中也有拉开抽屉是现金这个情节,但由于影版出现太多现金展示,已让人厌烦。又有一幕,喜宝和勖存姿女儿勖聪慧多年后交谈,喜宝干脆靠在用现金堆叠的墙上。最后,影片终于给了这堆现金一个全景,喜宝大义凛然地说,这些年他给的钱都在这了,我不要了。
一个手段,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用,且没有一点新意,那我们花费两个小时看这部电影干什么?亦舒作品对于金钱的想象是悠远、超脱的,它更多是作为一种手段,让被命运困住的女性,用它逃离命运;或借着它为阶梯,改变自己的命运;或怎样聪明地获得它、悲壮地获得它,最终是关于出一口气。这部电影老实巴交地对于金钱的展示,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且没见过世面。这点想象力都没有,我们为什么要看你们的虚构作品?
小说语言迁移到电影台词,必要修改。同样的语言,小说里可以写,但放在荧幕上由活人说出来,再好的文本都要经过口语化处理,电影《喜宝》台词的处理也不够娴熟自然。
勖聪恕和姜喜宝初遇时,台词这样: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我叫姜喜宝,不是林黛玉。”
原著里勖聪恕确实说“仿佛是见过的”,但喜宝的回答也不至于这样做作。现实生活中哪有人这样说话?
勖存姿和姜喜宝摊牌的时候,说:“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原著中也有“交易”这个词,但是在铺垫了一大段话之后说出的。而且小说看上去不明显,电影中人物照搬,就会太赤裸直接。哪有经验丰富的中年商人会这样跟看上的年轻女孩谈判的,他从商生涯中经历的谈判还少?总不见得这么不会说话。
电影中的有些台词,是把亦舒的一些经典名句,再放在主角的口中说出。想致敬的态度可以理解,但好的改编,不是把原著中的金句或这个作者在其他作品中写的金句提取出来,再原样复刻。而且,有些金句,原著中明明是女性角色说,电影里安排给男性角色,就会显矫情。瞎夹杂金句,让人觉得电影主创也就是百度了一下“亦舒金句”,而并没有看过那些金句背后的作品。《喜宝》影版之虚,就虚在这里。
这部电影更大的问题,是将“女性独立”,喊成了口号,且硬生生地塞在作品中,僵硬地往其上靠。
它让勖聪慧一个千金大小姐,去北京骑凤凰28在一家金融公司实习。聪慧在写给父亲的信中,把“这里的女性,自己赚钱自己花,自己给自己买鞋子、买衣服”,当作一件新闻来谈。这又让我对这部电影的时空感产生疑惑。凤凰28一出现,我以为是上世纪90年代。转眼间勖聪慧的职场场景,又像2020年。然后再转眼,她居然是用那种老式的搪瓷缸吃饭。请问这到底是哪个年代的故事?
勖聪慧北漂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赚钱自己花,虽不富足,但很幸福。抛弃巨额家产去996,就女性独立了?作为财阀继承人,她是不是可以利用家族现有的资源、机会,从低做起,在公司不同部门工作、学习,最后接管公司?非要去拿一份实习的薪水、天天骑自行车、吃朴素的饭,就幸福了?
这是这部电影最大的问题。它的女性角色们,仿佛都对自己无论是天生继承、还是后天“交易”得来的资源,特别愧疚、自责、羞耻。
女性,大可不必为自己拥有*而感到自责。
不过,《喜宝》也不是一点拍得好的地方都没有。勖存姿心脏病发作,喜宝和他用书信保持往来,最后,他身体好了。喜宝从车上跳下来拥抱勖存姿那段,演得颇自然。这时你仿佛理解了这段关系为什么会存在,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一掷千金地宠着一个女人。她确实让他开心了,这就值得千金散尽。他要的只是她一点点真心,最后她却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真心。
我们终其一生,都是在寻求更大的掌控感。当你能掌控很多东西的时候,你发现你唯一掌控不了的,是岁月。这是喜宝勖存姿关系之所以存在的实质。
作为女性,我们生命中都有自身包裹的巨大的痛苦。《喜宝》原著的意义,在于扒开痛苦,承认*。2020年的改编,在思想层面,自由、包容度方面,居然输给这本1979年出版的原著,新时代的解读一点没有体现出来,让人觉得滞重而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