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10-23 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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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宋王谓其相唐鞅曰:“寡人所杀戮者众矣,而群臣愈不畏,其故何也?”唐鞅对曰:“王之所罪,尽不善者也。罪不善,善者故为不畏。王欲群臣之畏也,不若无辨其善与不善而时罪之,若此则群臣畏矣。”居无几何,宋君杀唐鞅。唐鞅之对也,不若无对。 翻译: 宋王对宰相唐鞅说:“我杀过的人非常之多,但是群臣越来越不害怕我,原因是什么呢?”唐鞅回答说:“大王您所降罪的人,都是不好的人。降罪给不好的人,所以好的人就不害怕您。大王要是想让群臣都害怕您,不如不分好坏而杀之,那么这样群臣就害怕了。”没过多久,宋君杀了唐鞅。唐鞅的答复,还不如不答复。 宋王是残暴好杀;乐于采纳意见 老唐是作茧自缚搬石砸脚自作自受 言论是否永远无罪──唐鞅招杀 宋康王问相国唐鞅:“我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但是臣民还是不怕我,这是为什 么?”唐鞅说:“主公杀的人,都是有罪的人。只杀有罪的人,没罪的人当然不必 害怕。主公想让臣民害怕,就要不管有罪没罪,时不时地滥杀无辜。那样臣民就会 人人自危,对主公非常害怕了。”康王觉得有理。过了不久,就把唐鞅杀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寓言。虽然我一向对“昏君有过,奸臣有罪” 的论调很不满意,认为奸臣大抵是替暴君背黑锅。但在这篇寓言中,我认为唐鞅确 实比宋康王可恨得多,完全是死有余辜。 可以设想,此前宋康王也曾问过唐鞅:“为什么我对臣民这么宽厚仁慈,他们 却不爱戴我呢?”唐鞅一定是像一千多年后意大利的马基亚维利那样说:“主公, 做君王的不该要臣民爱戴,而该要臣民害怕。你对有罪的人总是重罪轻罚,他们当 然就肆无忌惮啦。只有重其轻罪,主公才会有足够的威严。”于是宋王就开始轻罪 重罚。不料轻罪重罚的效果不佳,于是就有了上面这一问。 这里面也隐含着一个悖论。宋康王杀唐鞅,究竟是因为唐鞅无罪还是有罪?唐 鞅一定认为,自己是无罪的,宋康王相信了他的话,把他当做无罪的人来开刀。但 从我的角度来看,他的被杀是因为有罪,并且是不可赦的重罪:教人为恶,尤其是 教唆握有生杀大权的帝王为恶。 所以,我从不简单地认为一切言论都无罪。“言论自由”和“言论无罪”,是 正义者针对暴君动辄对批评*的人以言论治罪,而提出的主张。但是从这个寓言 可以看出,正义者未免过于天真。他们以为真理可以越辩越明,真理终将战胜谬论, 正义终将战胜*。只要真正的言论自由实现了,那么*的言论必定不能战胜正 义的言论。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正义的言论,在逻辑层面上固然更为雄辩,但问 题在于,一切*的言论决不仅仅停留在逻辑层面上与正义者进行智慧的较量。所 有*的思想家都是为世俗权力辩护的,所以*的言论必然会借助世俗权力的暴 力,以救济其逻辑力量的先天不足。在历史的正义法庭面前,单独的*言论和单 独的世俗权力固然都无法凭其自身的力量战胜真理;然而在现实的实际较量中,邪 恶言论一旦与世俗权力勾结(而两者必然要勾结),力量对比就发生了逆转,真理 在每一个相对的短时段内就往往落败。而正义者由于坚信真理是自足的,必然不会 借助世俗权力──另外,正义的力量一旦与世俗权力结合,就会迅速变质为非正义 的力量。 这就是人类历史的悲壮之处:正义永远在野,而*永远在朝。在每一个短时 段内,*总是胜利。从每一个短时段来看,*战胜正义就是历史的基本主题, 这也正是世俗权力永远相信暴力的原因。在每一个短时段内,暴君及其帮凶总是自 鸣得意地认为正义的力量不堪一击──而从表象上看确实如此。观察能力仅及于历 史短期表象的大部分人民,也同样认为正义的力量不堪一击,所以他们明哲保身地 不向正义者伸出援助之手,而是冷漠而麻木地听任正义的力量被*的势力扑灭。 人民渴望正义,然而他们悲观地认为正义无法在人间实现,所以他们惟有寄望于虚 幻的天国和来世。 但我决不这样看。我认为每个时代的正义力量固然相对地弱于*势力,但由 于同一时代的*势力内部,永远在互相利用而不可能真正联合(康王杀唐鞅即是 一例),因此*势力与*势力之间在精神上的对立,甚至超过他们与正义者之 间的精神对立。也就是说,*在精神上完全是虚弱和孤立的,*与*之间是 永远无法勾通的,因此历史上的*势力不可能给现存的*势力以任何精神上的 援助,他们在历史长河中只是各自占据了一个个*的孤岛。然而正是在这一点上, 正义真正地有别于*,真理本质上有别于谬误──正义的力量是包围这些*孤 岛的历史洪流,至少是潜流。不同时代的正义者,在精神上是高度相通的;每一代 被当时的*势力扑杀的正义者,都成为后继者永不枯竭的思想资源和力量源泉。 正义者哪怕在每一个短时段内都惨遭*势力的扑灭,但历史上的正义捐躯者永远 在精神上激励后继者。每一个暂时得势的*者,不仅在精神上是孤独的,而且在 历史上是孤立的──连后世的*者也在假惺惺地谴责他们,这更足以证明,正义 在长时段内是不可战胜的巨大力量。而每一个暂时失败的正义者,不仅在精神上不 是孤独的,而且在历史上更属于一个无形的巨大精神阵营──他们是无须联合的高 度联合体。因此从长时段来看,正义总是会逐渐获胜的。虽然每一个时代的恶势力 往往压倒正义的力量,每一个时代总是比前一个时代更进步。恶势力每一次恶贯满 盈的崩溃,总是为正义积蓄了新的能量。虽然历史并不是直线前进的,但总体来看, 历史确实在进步,文明确实在发展,正义确实在日益成为历史的主角──否则我就 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里严厉批判暴君及其帮凶。 我在本篇中要说的是,言论并非永远无罪,像唐鞅和韩非的言论就有大罪。正 义者既要主张言论自由和言论无罪,但又不能因为主张言论无罪而姑息任何*的 言论。因为所谓言论无罪,是针对禁止人民自由言论的统治者而言,统治者无权禁 止人民的自由言论,统治者无权用国家机器关押和捕杀任何言论者,包括无权诛杀 *的言论者。所谓*的言论有罪,是指那些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混淆视听颠倒 是非的谬论有罪。但是指控*的言论有罪,并非主张用世俗权力对*的言论者 予以诛杀,而是在真理的自由论坛上对之进行无情的批判。哪怕世俗权力以正义自 许,也无权对*的言论者予以诛杀──事实上,又有哪个世俗权力不以正义自许 呢?一旦世俗权力有权审判言论,那么由谁、又如何来判断到底是正义的权力在诛 杀*的言论,还是*的权力在诛杀正义的言论?没有人!也无法判断!而且可 以肯定地说,一旦权力在诛杀言论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总是*的权力在诛杀正 义的言论,极少例外。即便偶有例外,比如说宋康王诛杀了唐鞅,正义者也不寄侥 幸于这样的例外。更何况唐鞅虽然该死,但宋康王并非由于他的言论对人民有罪才 杀死他的,而是因为他的言论对帝王有功才杀死他的。当然,宋康王一定会以“反 对人民”的罪名来宣布他杀死唐鞅的理由。世上的一切宋康王,在诛杀言论者的时 候,必然会隐瞒其真实意图,而乔扮成正义者的面目。轻信的愚民,于是误以为世 俗权力有权介入真理的论坛,误以为这会有助于真理战胜谬论。我认为,真理根本 无须任何世俗权力的援助,只要世俗权力不介入真理与谬论的较量,真理必然能够 战胜一切谬论,尤其是从长时段的历史来看,绝对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