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翻译 《破碎故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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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0-13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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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9-15 21:45
J.D.塞林格 作
这位每周挣三十美金的打印店助手,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每天大概与六十位未曾谋面的女性靠近到令人尴尬的程度。因此,在他住在纽约的几年里,霍尔根施拉格与七万五千一百二十位女性有过距离近得令人尴尬的接触。在这七万女性中,年龄在三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大约两万五千位,而在这些女性中,只有五千位体重在一百零五至一百二十五磅。这五千位女性中一千个不算丑,五百个算得上顺眼,一百个挺漂亮,而只有二十五个有男人愿意向她吹口哨。在这些之中,只有一个人,使霍尔根施拉格一见钟情了。
我们说,一共有两种致命女郎。一种是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符合致命女郎定义的致命女郎。另一种呢,是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不能算做致命女郎的致命女郎。
她叫雪莉·莱斯特。她二十岁(比霍尔根施拉格年轻十一岁),五尺四(霍尔根施拉格刚好能看到她的头顶),一百一十七磅(抱起来像支羽毛)。雪莉是位速写员,母亲艾格·莱斯特是尼尔森·艾迪的忠实听众。雪莉与母亲住在一起,收入支持着两人的生活。关于雪莉的长相,大家一般都这样评论:“雪莉漂亮得像幅画。”
一天清早,在第三大道的巴士上,霍尔根施拉格站在雪莉面前,哑得像只死鸭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雪莉的嘴巴正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微张着。她在读巴士顶上的化妆品广告。在她读东西时,她的下巴总是放松下来。在雪莉的嘴巴张开、两片嘴唇分离的片刻里,她恐怕是曼哈顿最致命的女人了。转瞬间,霍尔根施拉格在她身上看到了能够治疗巨大怪物般孤独的解药。自从霍尔根施拉格来到纽约,这份孤独就与他如影随形。啊,这份痛苦啊!站在雪莉·莱斯特面前,却无法低头亲吻她那微张的双唇的痛苦!令人无法言说的痛苦!
以上是一篇我写给考利叶杂志的故事开头。我本想写个可爱的男女相遇相知的故事。怎么能写得更好呢,我思考着。当然,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柔情故事。但要想写好,作者就得先操心如何让那个男孩遇到那个女孩。不幸的是,我真的编不出这样的故事。至少编不出有逻辑的情节。我没法让霍尔根施拉格和雪莉合情合理地走到一起。以下是我的理由:
让霍尔根施拉格弯下腰,用全部的真诚说出以下是完全不可能的:
“抱歉,打扰一下。我好爱你。我为你要疯掉了。我很确定。我会爱你一辈子。我是个打印店的助手,每周挣三十美金。天哪,我怎能这么爱你。你今晚有空吗?”
这位霍尔根施拉格可能是个傻瓜,但他绝不会是个这么傻的傻瓜。他可能涉世未深天真尚存,但他绝不是今天刚出生。考利叶的读者不可能容忍这种蠢话。毕竟,五分钱到底只值五分钱。
当然,我也不可能一下子让霍尔根施拉格焕发光彩,怀揣威廉鲍威尔的旧烟盒,头戴弗雷德·阿斯泰尔的旧礼帽。
“请别误会,小姐。我是个杂志画师。给,这是我的名片。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像您这样,让我想要跃然纸上的人物。说不准这对你我都是件好事呢。今晚我可以打电话给您吗,或者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几声清脆潇洒的笑声。)希望我没有显得太迫切。(又笑了一下。)可我大概是,真的。”
朋友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还要挂着疲惫、但又有些欢欣、且无所顾忌的笑容。要是霍尔根施拉格办得到就好了。雪莉自己当然也是老尼尔森·艾迪的崇拜者和克斯通租借图书馆的活跃读者。
可能你已经看出来我要说什么了。
事实上,霍尔根施拉格可能会说的是:“不好意思。你是维尔玛·普斯查德?”
雪莉会冷淡地回复他,“不是”,并望向巴士的另一侧,试图平衡气氛。
“太有意思了,”霍尔根施拉格很可能继续说下去,“我发誓,刚刚我以为你就是她。欸,你不会是从西雅图来的吧?”
“不是。”声音更冰冷了。
“西雅图是我的故乡。”
平衡。
“特别好的小城,西雅图。我是说西雅图真的特别好。我来这——我是说纽约——四年了。我是打印店的助手。我叫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
“我真的,不感兴趣。”
哎,霍尔根施拉格这几句话不可能有效果。这种情况下,能引起雪莉注意的外表、个性、考究的衣服,他一样也没有。全无希望。所以,像我之前所说的,要写出一个男女相遇的爱情故事,首先,男孩要先遇得到女孩。
可能霍尔德施拉格昏倒了,他跌倒时抓住了一点支撑:雪莉的脚踝。他把丝袜撕破了,可能他将以美好的未来弥补它。人们会给难受的霍尔根施拉格让出空间,等他慢慢站起来,含糊着喃喃,“我没事了,谢谢。”然后,“天哪,太对不起了,小姐。我撕坏了你的袜子,让我赔给你吧。我现在没带够现金,不过你只管告诉我你的地址。”
雪莉才不会告诉他她的地址。她只会尴尬地支支吾吾:“没关系。”她会这样说,然后内心希望,要是霍尔根施拉格从来没出生过就好了。但这些都不合逻辑。霍尔根施拉格是个西雅图人,他想都不敢想抓雪莉的脚踝。绝对不在第三大道巴士里。
更合理的可能性是,霍尔根施拉格可能已经急不可耐了。世界上爱起来急不可耐的男人还剩下几个,霍尔根施拉格可能就是其中之一。他可能抢过雪莉的手包,向后门跑去。雪莉会大声喊叫。先生们听到她的叫声,被唤醒了阿拉莫之战或者其他什么记忆。结果呢,霍尔根施拉格的逃脱被拦截了。巴士停下。威尔森巡警已经很久没有过像样的逮捕,他终于可以上报了。这里发生什么了?警官,这个人要偷我的包。
霍尔根施拉格被扭送到法庭。当然,雪莉也得参与出庭。他们互相出示住址,于是,霍尔根施拉格知晓了雪莉神圣居所的地址。
珀金法官每天早上在家里甚至喝不上一杯真的好咖啡,他判霍尔根施拉格一年监禁。雪莉啃着她的下唇,而霍尔根施拉格已经被押走了。
在监狱里,霍尔根施拉格写了封信给雪莉:
“亲爱的莱斯特小姐:
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偷您的钱包。我那么做,只是因为我爱上您了。您看,我只是想认识您。您有空的时候,能否给我写封信呢?这里有些寂寞。我真的很爱您,或许您愿意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
您的朋友,
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
雪莉给她所有的朋友看了这封信。她们说,“天哪,雪莉,这太可爱了。”雪莉同意,确实有一点可爱,她说不定会写封回信。“对啊!回信给他!真受不了,你又不亏嘛!”于是,雪莉写了封回信给霍尔根施拉格:
“亲爱的霍尔根施拉格先生,
我收到了您的来信。我真的非常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惜现在我们没什么能做的了,但是对于这个结果,我真的认为太糟糕了。幸亏您的刑罚不长,很快您就会出来了。祝您一切顺利。
您的,真心的,
雪莉·莱斯特。”
“亲爱的莱斯特小姐:
您绝不知道当我收到您的信时,我有多么欢乐。您不要觉得糟糕。做出了疯狂的举动,都是我的错,所以您千万不要觉得糟。这里我们每周能看一次电影,真的,没那么坏。我三十一岁了,从西雅图来。我来纽约四年了,这是个很不错的城市,只不过偶尔让人觉得孤单。就连算上西雅图,您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爱的姑娘。我希望,某个周六下午二至四点的探监时刻,您能来看看我,我会帮您付车费。
您的朋友,
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
这封信,雪莉也会给她所有的朋友看。但她不会回复这封信。谁都能看出霍尔根施拉格是个傻瓜。毕竟,她已经回复过第一封了。如果她再回复了这封胡言乱语,这件事很可能会拉扯好几个月。为了这个人,她已经做了她力所能及的。并且,这是什么怪名字啊。霍尔根施拉格。
与此同时,霍尔根施拉格正在监狱里受苦,即使每周他们有一场电影看。他的狱友们,一个叫狙击手摩根,一个叫切片人波克。他俩觉得霍尔根施拉格长得很像有一次在芝加哥告发了他们的老鼠脸小家伙,并确信老鼠脸和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绝对是同一人。
“我不是老鼠脸费列罗,”霍尔根施拉格和他们说。
“别扯了,”切片人说着,把霍尔根施拉格那点粗劣的伙食敲翻到地上。
“把他头摁下去,”狙击手说。
“我说了,我进监狱只是因为我在第三大道巴士上偷了一个女孩的钱包,”霍尔根施拉格求饶。“不过我不是真的偷!我对她一见钟情,只有这样我才能和她搭上话。”
“别扯了,”切片人说。
“把他头摁下去,”狙击手说。
之后有一天,十七名囚犯尝试越狱。活动时间在操场上,切片人波克把监狱长八岁的小侄女莉兹贝丝·苏引诱进了他的手掌心。他巨大的手放在小孩腰上,把她提起来让监狱长看见。
“嘿,监狱长!,”切片人喊道,“打开大门,要不这小孩就完了!”
“波克叔叔,我不害怕!”莉兹贝丝·苏声明。
“切片人,把孩子放下来!”监狱长的命令明显中气不足。
切片人知道他已经完全掌控了监狱长。就这样,十七个囚犯和一个金发小孩大摇大摆走出了监狱大门。十六个囚犯和一个金发小孩平安走出去了。瞭望塔的一位狱警认为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时机,一*就能打穿切片人的脑袋,并瓦解越狱小组的信心。但他错失了目标,子弹仅仅命中了一个紧跟在切片人身后、神色仓皇的小个子男人,当场毙命。
你猜这是谁?
写一个考利叶式的、温情柔软、余味悠长的相爱故事的想法,因我笔下英雄的死而终结了。
如果不是因为雪莉没有回复第二封信,霍尔根施拉格也不会陷入绝望,慌张地与另外十六个人一起越狱。但事实就是,她没有回复第二封信。再给她一百年时间,她也不会回复那封信。事实就是事实。
太可惜了。为什么在监狱里,霍尔根施拉格写给雪莉的,不是这样的一封信呢:
“亲爱的莱斯特小姐:
我希望短短的几句话不会惹您生气或者让您觉得尴尬。我给您写这封信,是因为我想告诉您,莱斯特小姐,我不是一个惯偷。我想告诉您,我偷您的包,只是因为在巴士上看见您的第一眼时,我就爱上您了。除了极端夸张的方法,我再想不出其他认识您的方式了——很蠢,但真的是这样。不过,谁陷入爱情时又不是个傻瓜呢?
我爱您双唇微微分离的样子。您好像让我所有的问题都不攻自破、迎刃而解了。自从四年前来纽约,我并不是生活不快乐,但我也算不上快乐。我像千万个纽约年轻人一样,仅仅是存在着而已。
我从西雅图来。那时我梦想着成为富有、有名望、光鲜亮丽、风度翩翩的人。但四年过去了,我明白了我变不成名利双收、光鲜亮丽、风度翩翩的人。我是个不错的打印店助手,但我也只能是这样了。有一次老板生病了,让我暂时顶上他的位置。莱斯特小姐,那天情况太混乱了。没人听我的话。我让排字工人赶快去工作的时候,他们只是站在一旁笑我。但我不怪他们。指挥命令别人的时候我就像个笨蛋。可能,世上有千千万万命中注定不应该发号施令的人,而我就是这样的人。但我不在意了。我的老板最近新雇了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孩。他才二十三。我已经三十一岁了,而且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但我知道有一天他会成为打印店经理,而我依然会是他的助手。但我不介意知道这样的事。
对我来说,爱上你是件重要的事。有些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早上六点钟的亲吻、是孩子。可能确实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想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认为爱是想碰又收回的手。
我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别人眼中她是个有钱、帅气、或者智慧、受欢迎男人的妻子很重要。我从来没有受欢迎过。我也没有被恨过。我仅仅是——仅仅是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而已。我从没让别人开心、难过、生气、或讨厌过。别人觉得我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没人夸过我可爱聪明或者漂亮。如果非要说的话,有人说我有双结实的小短腿。
我不期待你会回信,莱斯特小姐。虽然那是全世界我最想要的东西,但说实话,我猜不会有回信。我只想告诉你事情的*。如果我对你的爱只是把我引向新的剧烈悲伤,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责任。
可能有一天你会明白,然后原谅你这位鲁莽的爱慕者。
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
这样一封信,和以下这封回信一样不可能发生。
“亲爱的霍尔根施拉格先生:
我收到了您的来信。我很喜欢您的信。对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感到非常愧疚和痛苦。如果您直接和我讲话,而不是抢我的包就好了!但,我猜我很可能不会搭您的话。
现在是午餐时间,我独自在办公室给您写这封信。今天中午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如果今天我还得像往常一样,和姑娘们一起去小餐馆吃午饭,听她们全程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我可能会忍不住突然尖叫。
我不在意你成不成功,或者你不帅、没钱、没有名望,或者不潇洒。曾经我会介意。高中时我总和那些最可爱的男孩们谈恋爱。唐纳德·尼克森,他在雨中漫步,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倒背如流。鲍勃·勒西长得帅,但他蠢极了,站在房间中间,七分半都射不中靶子。哈利·米勒很害羞,但他有那样一双可爱的棕眼睛。
但是,我生命里那些疯狂的篇章已经过去了。
您公司的那些笑话您的人已经被我记入黑名单了。我恨他们,即使我从来没恨过任何人。
您见到的是我完整的妆容。如果不化妆,相信我,我与绝代佳人毫无关系。请写信告诉我,什么时候您可以见来访者。我想请您再看我一眼。我想让您确认,您当时看中的不是虚幻的完美。
天哪,我真希望您和法官说清楚为什么偷我的包!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一切坐下聊聊天。我仿佛觉得,我们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请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去探望您。
您的,真诚的,
雪莉·莱斯特”
但是,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根本不会认识雪莉·莱斯特。她在第五十六大道下车,而他在第三十二大道下车。那天晚上,雪莉·莱斯特正要和她那时喜欢的男孩霍华德·劳伦斯去看电影。霍华德觉得雪莉是个可以玩玩的漂亮妞,但顶多也就这样了。而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那天晚上在家听力士肥皂的广播。他整晚都在想雪莉,还有第二天,还有那个月很多的时刻。接着,他偶然被介绍给了桃丽丝·希尔曼——她那时开始担心自己要嫁不出去了。在贾斯汀·霍尔根施拉格意识到之前,桃丽丝·希尔曼和各种各样的事已经把雪莉·莱斯特冲淡了。雪莉·莱斯特,还有对她的想念,都一同消散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为考利叶写男女相遇的爱情故事。这样的故事里,男孩要先遇到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