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二十六 列传第十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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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1-06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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粲负才尚气,爱好虚远,虽位任隆重,不以事务经怀。独步园林,诗酒自适。家居负郭,每杖策逍遥,当其意得,悠然忘反。郡南一家颇有竹石,粲率尔步往,亦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啸咏自得。主人出,语笑款然。俄而车骑羽仪并至门,方知是袁尹。又尝步屧白杨郊野间,道遇一士大夫,便呼与酣饮,明日此人谓被知顾,到门求进。粲曰:「昨饮酒无偶,聊相要耳。」竟不与相见。尝作五言诗,言「访迹虽中宇,循寄乃沧洲」。盖其志也。
七年,为尚书令。初,粲忤于孝武,其母候乘舆出,负砖叩头流血,砖碎伤目。自此后,粲与人语,有误道眇目者,辄涕泣弥日。尝疾,母忧念,昼寝,梦见父容色如平生,与母语曰:「湣孙无忧,将为国家器,不患沈没。但恐富贵,终当倾灭耳。」母未尝言及。粲贵重,恒惧倾灭,乃以告之,粲故自挹损。明帝临崩,粲与褚彦回、刘勉并受顾命,加班剑二十人,给鼓吹一部。后废帝即位,加兵五百人。元徽元年,丁母忧,葬竟,摄令亲职,加卫将军,不受。性至孝,居丧毁甚,祖日及祥,诏卫军断客。
二年,桂阳王休范为逆,粲扶曳入殿,诏加兵自随,府置佐吏。时兵难危急,贼已至南掖门,诸将意沮,咸莫能奋。粲慷慨谓诸将帅曰:「寇贼已*,而众情离阻,孤子受先帝顾托,本以死报,今日当与褚护军同死社稷。」因命左右被马,辞色哀壮。于是陈显达等感激出战,贼即平殄。事宁,授中书监,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以扬州解为府,固不肯移。三年,徙尚书令,卫军、开府如故,并固辞,服终乃受命。加侍中,进爵为侯,又不受。
时粲与齐高帝、褚彦回、刘彦节递日入直,平决万机。粲闲默寡言,不肯当事,主书每往谘决,或高咏对之。时立一意,则众莫能改。素寡往来,门无杂宾,闲居高卧,一无所接。谈客文士,所见不过一两人。顺帝即位,迁中书监,司徙、侍中如故。齐高帝既居东府,故使粲镇石头。粲素静退,每有朝命,*切不得已,然后方就。及诏移石头,即便顺旨。有周旋人解望气,谓粲曰:「石头气甚凶,往必有祸。」粲不答。又给油络通幰车,仗士五十人入殿。
时齐高帝方*,粲自以身受顾托,不欲事二姓,密有异图。刘彦节宋氏宗室,前湘州刺史王蕴太后兄子,素好武事,并虑不见容于齐高帝,皆与粲结,诸将帅黄回、任候伯、孙昙瓘、王宜兴、彭文之、卜伯兴等并与粲合。升明元年,荆州刺史沈攸之举兵反,齐高帝自诣粲,粲称疾不见。粲宗人袁达以为不宜示异同。粲曰:「彼若劫我入台,便无辞以拒,一如此,不复得出矣。」时齐高帝入屯朝堂,彦节从父弟领军将军韫入直门下省,卜伯兴为直合,黄回诸将皆率军出新亭。粲克日谋矫太后令,使韫、伯兴率宿卫兵攻齐高帝于朝堂,回率军来应,彦节、候伯等并赴石头。事泄。先是,齐高帝遣将薛深、苏烈、王天生等领兵戍石头,云以助粲,实御之也。又令腹心王敬则为直合,与伯兴共总禁兵。王蕴闻彦节已奔,叹曰:「今年事败矣。」乃狼狈率部曲向石头,薛深等据门射之。蕴谓粲已败,乃便散走。齐高帝以报敬则,敬则诛韫并伯兴,又遣军主戴僧静向石头助薛深自仓门入。时粲与彦节等列兵登东门,僧静分兵攻府西门,彦节与儿逾城出。粲还坐,列烛自照,谓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厦之崩,但以名义至此耳。」僧静挺身暗往,奋刀直前欲斩之。子最觉有异,大叫抱父乞先死,兵士人人莫不陨涕。粲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仍求笔作启云:「臣义奉大宋,策名两毕,今便归魂坟垄,永就山丘。」僧静乃并斩之。
初,粲大明中与萧惠开、周朗同车行,逢大珩开驻车,惠开自照镜曰:「无年可仕。」朗执镜良久曰:「视死如归。」粲最后曰:「当至三公而不终。」至是如言。
最字文高,时年十七,既父子俱殒,左右分散,任候伯等其夜并自新亭赴石头,其后皆诛。
粲小儿数岁,乳母将投粲门生狄灵庆。灵庆曰:「吾闻出郎君者有厚赏,今袁氏已灭,汝匿之尚谁为乎?」遂抱以首。乳母号泣呼天曰:「公昔于汝有恩,故冒难归汝,奈何欲杀郎君以求小利。若天地鬼神有知,我见汝灭门。」此儿死后,灵庆常见儿骑大宁毛狗戏如平常,经年馀,斗场忽见一狗走入其家,遇灵庆于庭噬杀之,少时妻子皆没。此狗即袁郎所常骑者也。
齐永明元年,武帝诏曰:「袁粲、刘彦节并与先朝同奖宋室,沈攸之于景和之世特有乃心,虽末节不终,而始诚可录。岁月弥往,宜沾优隆。」于是并命改葬。
粲省事莫嗣祖,粲常所委信,与刘彦节等宣密谋。至是齐高帝问曰:「汝知袁粲谋逆,何不启?」嗣祖曰:「小人无识,曲蒙袁公厚恩,实不仰负,今日就死分甘。官若赐性命,亦不忍背粲而独生也。」戴僧静劝杀之。帝曰:「彼各为其主。」遂赦焉,用为省事。历朝所赏。梁豫章王直新出合,中旨用嗣祖为师。
彖字伟才,顗弟觊之子也。觊好学美才,早有清誉,仕宋位武陵内史。彖少有风气,善属文及谈玄,举秀才,历诸王府参军,不就。觊临终与兄顗书曰:「史公才识可喜,足懋先基矣。」史公,彖小字也。及顗见诛,宋明帝投尸江中,不许敛葬。彖与旧奴一人,微服求尸,四十馀日乃得,密瘗石头后冈,身自负土。怀其文集,未尝离身。明帝崩后,乃改葬顗。从叔司徒粲、祖舅征西将军蔡兴宗并器之。
仕宋为齐高帝太傅相国主簿,秘书丞。仕齐为中书郎,兼太子中庶子。又以中书郎兼御史中丞。坐弹谢超宗简奏依违,免官。后拜庐陵王谘议。时南郡江陵县人苟蒋之弟胡之妇为曾口寺沙门所淫,夜入苟家,蒋之杀沙门,为官司所检,蒋之列家门秽行,欲告则耻,欲忍则不可,实己所杀,胡之列又如此,兄弟争死。江陵令宗躬启州,荆州刺史庐江王求博议。彖曰:「夫迅寒急节,乃见松筠之操,危机迥构,方识贞孤之风。窃以蒋之、胡之杀人,原心非暴,辩谳之日,友于让生,事怜左右,义哀行路。昔文举引谤,获漏疏网,蒋之心迹,同符古人,若陷以深刑,实伤为善。」由是蒋之兄弟免死。
累迁太子中庶子,出为冠军将军,监吴兴郡事。彖性刚固以微言忤武帝,又薄王晏为人,晏请交不答。武帝在便殿用金柄刀子翦瓜,晏在侧曰:「外闻有金刀之言,恐不宜用此物。」帝穷问所以,晏曰:「袁彖为臣说之。」上衔怒良久。彖到郡,坐过用禄钱,免官付东冶。彖妹为竟陵王子良妃,子良世子昭胄时年八岁,见武帝而形容惨悴,帝问其故,昭胄流涕曰:「臣舅负罪,今在尚方,臣母悲泣不食已积日,臣所以不宁。」帝曰:「特为儿赦之。」既而帝游孙陵,望东冶,曰:「冶中有一好贵囚。」数日,与朝臣幸冶,履行库藏,因宴饮,赐囚徒酒肉,敕见彖与语,明日释之。后为侍中。彖充腴异众,每从射雉郊野,数人推扶,乃能徒步。幼而母卒,养于伯母王氏,事之如亲,闺门孝义。隆昌元年卒,諡靖子。
彖宗人廓之,字思度,宏之曾孙也。父景隽,宋世为淮南太守,以非罪见诛。廓之终身不听音乐,布衣蔬食,足不出门,示不臣于宋,时人以比晋之王裒。颜延之见其幼时,叹曰:「有子如袁廓足矣。」齐国建,方出仕,稍至殿中郎,王俭、柳世隆倾心待之。为太子洗马。于时何间亦称才子,为文惠太子作杨畔歌,辞甚侧丽,太子甚悦。廓之谏曰:「夫杨畔者,既非典雅,而声甚哀思,殿下当降意箫韶,奈何听亡国之响。」太子改容谢之。
昂字千里,雍州刺史顗之子也,顗败,藏于沙门。沙门将以出关,关吏疑非常人,沙门杖而语之,遂免。或云:顗败时,昂年五岁,乳媪携抱匿于庐山,州郡于野求之,于乳媪匿所见一彪,因去,遂免。会赦得出,犹徙晋安。在南唯勤学,至元徽中听还,时年十五。初顗败传首建邺,藏于武库,以漆题顗名以为志,至是始还之。昂号恸呕血,绝而复苏,以泪洗所题漆字皆灭,人以为孝感。葬讫,更*庐于墓次,从兄彖常抚视抑譬之。
昂容质修伟,冠绝人伦,以父亡不以理,终身不听音乐。后与彖同见从叔司徒粲,粲谓彖曰:「昂幼孤而能至此,故知名器自有所在。」仕齐为王俭镇军府功曹史。俭后为丹阳尹,于后堂独引见昂,指北堂谓曰:「卿必居此。」累迁黄门郎。
昂本名千里,齐永明中,武帝谓曰:「昂昂千里之驹,在卿有之。今改卿名为昂,即字千里。」后为卫军武陵王长史。丁母忧,哀毁过礼,服未除而从兄彖卒。昂幼孤,为彖所养,乃制期服。人有怪而问之,昂致书以喻之曰:
窃闻礼由恩断,服以情申,故小功他邦,加制一等,同爨有缌,明之典籍。孤子夙以不天,幼倾干荫,资敬未奉,过庭莫承,藐藐冲年,未达朱紫。从兄提养训教,示以义方,每假其谈价,虚其声誉,得及人次,实亦有由。兼开拓房宇,处以华旷,同财共有,恣其取足,尔来三十馀年。怜爱之至,言无异色,姊妹孤侄,成就一时。笃念之深,在终弥固,此恩此爱,毕壤不追。既情若同生,而服为诸从,言心即事,实未忍安。昔马棱与从弟毅同居,毅亡,棱为心服三年。由也之不除丧,亦缘情而致制。虽识不及古,诚怀感慕。常愿千秋之后,从服期齐;不图门衰祸集,一旦草土,残息复罹今酷。寻惟恸绝,弥剧弥深。今以馀喘,欲遂素志,庶寄其罔慕之痛,少伸无已之情。虽礼无明据,乃事有先例,率迷而至,必欲行之。临纸哽咽,言不识次。
后为御史中丞。时尚书令王晏弟诩为广州,多纳赇货,昂依事劾奏,不惮权家,当时号为正直。
初,昂为洗马,明帝为领军,钦昂风素,频降驾焉。及践阼,奏事多留与语,谓曰:「我昔以卿有美名,亲经相诣。」昂答曰:「陛下在田之日,遂蒙三顾草庐。」帝甚悦。寻出为豫章内史,丁所生母忧去职。以丧还,江路风潮暴骇,昂乃缚衣着柩,誓同沈溺。及风止,馀船皆没,唯昂船获全,咸谓精诚所致。葬讫,起为吴兴太守。
永元末,梁武帝起兵,州郡望风皆降,昂独拒境。帝手书喻之曰:
夫祸福无门,兴亡有数,天之所弃,人孰能匡。机来不再,图之宜早。顷藉听道路,承欲狼顾一隅,既未喻雅怀,聊申往意。*狂悖,振古未闻,穷凶极虐,岁月滋甚。天未绝齐,圣明启运,亿兆有赖,百姓来苏。吾荷任前驱,扫除京邑,屠溃之期,当不云远。兼荧惑出端门,太白入氐室,天文表于上,人事符于下,不谋同契,实在兹辰。且范岫、申胄久荐诚款,各率所守,仍为掎角;而足下欲以区区之郡,御堂堂之师,根本既倾,枝叶安附?今竭力昏主,未足为忠,家门屠灭,非所谓孝。忠孝俱尽,将欲何依,去就之宜,幸加详择。昂答曰:
都史至辱诲,承藉以众论,谓仆有勤王之举,兼蒙诮责,独无送款。循复严旨,若临万仞。三吴内地,非用兵之所,况以偏隅一郡,何能为役?近奉敕,以此境多虞,见使安慰。自承麾旆届止,莫不膝袒军门,唯仆一人敢后至者,正以自揆庸素,文武无施,直是陈国贱男子耳。虽欲献心,不增大军之勇,置其愚默,甯沮众帅之威。幸藉将军含弘之大,可得从容以礼。窃以一飧微施,尚复投殒;况食人之禄,而顿忘一旦,非唯物议不可,亦恐明公鄙之。
建康城平,昂举哀恸哭。时帝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抚东土,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门,世有忠节,天下须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宣旨,昂亦不请降,开门彻备而已。及至,帝亦不问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