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11-30 01:47
共1个回答
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29 21:14
不管是养育型父亲、学习型父亲、传统型父亲还是现代型父亲,去掉这若干定语,“父亲”永远是个刚柔并济的词汇,他在平淡中给我们最永恒的安全感。
难忘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很美的画面:是“母亲”辛苦地找来小虫、草籽、露水,喂给嗷嗷待哺的小鸟,是“父亲”奋力把这温暖的巢穴筑在向阳的坡上。
还记得早年课本上朱自清的《背影》描述出那份深沉的父爱,这一份父爱犹如月光平凡而美好、无声而温馨。
不同的人,对父爱的感受和体会自然不同。
父亲节来临之际,大众日报客户端联合大众日报丰收副刊推出“我与父亲”主题征文,聊聊你和父亲的故事,文体不限,内容可以是回忆往事,也可以是你的节日创意,还可以是你节日当天的亲身经历。
投稿邮箱:fengshouliujun@126.com
爸爸的自行车
王亚宁
一
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有了一辆自行车。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一辆半新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是乡村人家里最宝贵的财产。怕磕了碰了,爸爸用塑料胶带一圈一圈把三角架子缠了一遍,把后面的货架缠了一遍。又因为找不到同样颜色的胶带,于是,爸爸自行车的三角架子成了红白相间,货架成了黄绿相间。这辆花花绿绿的自行车,就成了爸爸的至宝。爸爸载着我,走亲戚赶庙会,让我的童年快乐而神气。
那时的爸爸,是我们村小学的民办教师,每个月领六块钱的工资。这六块钱是我们一家十口一月的开销: 给家里买盐买油,给奶奶和妈妈姑姑买针头线脑,给刚上学的姐姐买铅笔橡皮,给年迈的太奶奶买药,再留一点给我们过年时偶尔添件新衣裳。那时候的六块钱,多得似乎可以买来整个世界。也可能是那时我的世界太小,只装得下村里小小的代销店。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爸爸骑着他的自行车,曾为了生计到处奔波。最初,爸爸看中了一个小生意:在暑假里卖尼龙网兜。那时候流行用尼龙网兜装东西,城里人走亲戚时买一斤点心、一串香蕉,用网兜一装,在街坊四邻羡慕的眼光中从巷口走过来,送东西的人有面子,收东西的人更有面子。爸爸骑上自行车,跑了四十来里地,到宝鸡。六分钱一个找熟人批发一百个网兜,又拿到离家二十多里地的一个工厂门口,一毛钱一个卖出,一百个就能赚四块钱,相当于爸爸大半个月的工资了。第一次批发的一百个网兜,爸爸用了五天卖完了。妈妈说,虽然七月的太阳晒得爸爸跟包公一样黑,天天骑车子来回跑四五十里地,但爸爸很满足了。第二次又批发了一百个,每天带上干粮和一瓶子水,骑着自行车愉快地做着小买卖。可惜第三次的一百个网兜,才卖几个,爸爸就被工商局的人给盯上了,剩余的网兜全被没收了。理由是杜绝资本主义的萌芽,杜绝人们投机倒把,谋取私利。爸爸的第一次生意,就这样告终了。
日子还得过下去。秋天时,爷爷种的旱烟叶子晾干了。星期天,爸爸骑上自行车,驮着扎成捆的烟叶子,走乡串户,卖给想抽烟又买不起纸烟的村里的老汉自己卷烟吃。有时候,骑着车子,翻山越岭,会一路走到千阳。回到家时,常常已是大半夜了。
1980年后,允许私人做小买卖了。那个暑假,爸爸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从村里有余粮的人手里,买来麦子,送到城里的面粉厂,换来面粉,又把面粉驮到工厂门口,卖给厂里的工人,换点粮票和钱。爷爷精打细算,一部分补贴家用,一部分寄给刚考上省城大学的三叔。
这些往事,都是近几年爸妈断断续续讲给我的。他们讲的时候,边笑边说,仿佛在讲一件件有趣的故事。我反反复复地想着,慢慢体会着其中的艰辛。我明白,那个时代,祖辈和父辈们单是为了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了。他们张开宽大的臂膀,为我们挡住了生活的凄风苦雨;他们默默地扛起所有的苦难,让我们的童年无忧无虑,充满快乐。
二
我上初中的时候,家中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二叔、三叔也都已经上完学,参加了工作。包产到户后,家里又有了余粮,再加上爷爷的精打细算,整天吃粗粮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是爸爸可以通过考试,民办转公办了。那个寒假,爸爸除了吃饭时骑自行车匆匆回来,别的时候,都待在学校复习功课。过年时,我们村唱大戏,戏台就在学校不远处,爸爸都没有出去看一眼。功夫没有辜负爸爸,他成为第一批民办转公办的教师,工资一下子涨成了三十二元!爸爸再也不用那么奔波了。
很快,我要上高中了,那时我还不会骑自行车。星期天下午,爸爸早早擦净车子,把装着妈妈烙的锅盔的布袋子绑在车头上,我坐在车子后面的货架上,爸爸蹬着自行车,把我送到离家二三十里地的县城高中;星期六下午放学,爸爸早早地等在校门口,接上我又驮着我回家。来回的路上,爸爸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我抓着爸爸的后衣襟,一路赏着野花吹着小风,觉得自己抓住了所有的幸福。
我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爸爸不用再接送我了。一晃就到高三了,我们要补课了。每周只有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让学生回家拿馍、拿生活费。我家离得太远,冬天的时候,天又黑得早,一往一返,时间太紧,爸妈也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回跑。于是,爸爸就又骑上自行车,每周星期天来给我送东西。常常是星期天上午第二节课间的时候,我从教室出来,在阳台就能看见等在校门口的爸爸和他的自行车。我飞奔下去,爸爸解下绑在车头上的一大袋子香喷喷的锅盔馍,又把五元钱塞在我手里,叮咛几句“吃好,穿暖和”,就又匆匆回家了。
那一个星期天,早上下雪了,雪虽不厚,但落在地上,很快冻住了。第二节课间的时候,我站在阳台,望着校门口,一直到上课,都没有看见爸爸和他的自行车。“爸爸今天不会来了,路那么滑。”我一节课都没上好,既希望爸爸不来,又希望爸爸来。上周爸爸送的锅盔早已吃完了,钱还有一块多,够吃几顿的(我们那时的饭主要是汤面片,二两五分一碗)第三节下课,我还是忍不住跑出教室。校门口,爸爸正在翘首张望。我挥着手,喊着爸爸,冲了出去。爸爸笑呵呵地看着我说:“不小心滑了一下,车子链子断了,推着走了一大段,才碰到一个修车子的,就来晚了。”我这才注意到,爸爸的腿上蹭了很多泥,装馍的袋子却用一块塑料纸包着,干干净净的。爸爸和我说着话,取下了帽子擦汗,头上的热气一下子冒出来了,雪花落在头上,很快就消失了。上课铃响了,我跑回教学楼,在阳台上回头的瞬间,我看见爸爸高高扬起手中的帽子,在越来越紧的雪花中,向我挥舞着,泪水突然就涌出了我的眼眶。这一幕,三十多年来,一直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当我对爸爸稍有顶撞时,想起爸爸头上的雪花和他的自行车,我就深深地自责不安。
三
在我们的大家庭里,爸爸一直都是一个守望者。先是二叔三叔相继走出家乡,去外地求学工作;后来是姐姐、我和弟弟,再后来是堂妹堂弟。一个一个的农家子弟,拼命地读书,终于走出了贫瘠的乡村,端上了铁饭碗,但根却一直留在故乡。我们候鸟一般,过年时会准时地飞回家。爸爸的自行车,就成了我们与家之间最后一段距离的渡船,而爸爸,就是那个摆渡人。二叔在遥远的*工作,每两年才能探一次亲,回来看望年迈的爷爷奶奶。春节将近时,爸爸就收到二叔发来的电报(那时候村里还没有电话),电报一般就几个字:几月几号归。到了那一天,一大早,爸爸就骑上自行车,到二十多里地外的虢镇火车站去接站了。到中午或下午,会看见爸爸自行车后面带着二叔,侧面斜挂着二叔的行李包,出现在奶奶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村口。我小时候很少想事情的细节,长大后,我常常想:在那个没有电话没有手机的年代,爸爸怎么凭着一个大致的时间,接上叔叔?我想不通爸爸一大早到了虢镇火车站,怎么渡过那漫长的等待时光?问爸爸时,他说:“怎么会那么笨,一直站在哪里等?”原来每次到车站后,爸爸寄存好自行车,先去看列车时刻表。二叔从*经成都回来,他就看从成都来的车几点到站,看准时间后,就去街道转转,顺便赶个年集,买点年货,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候在车站。那时的绿皮火车很慢,还老晚点,到点了车没来是常有的事,那就不敢再离开了。爸爸就一直在站上等着,晚点多久谁也说不准;三叔是从西安回来,西安西行在虢镇停的火车很多,提前写来的信只说好是哪一天回来,三叔会买上哪一趟车的票,当时也不知道。爸爸接三叔时,就一直不敢远离,车站有不少象棋摊子,爸爸就蹲在棋摊旁,边看人家下棋边等。爸爸一看下象棋就入迷,有几回,三叔出了站,自己转悠着找到爸爸,哥俩才一起回了家。接我们姐妹时也几乎一样。
爸爸的自行车,载着一个一个疲惫的游子,回到家乡,充足了能量,又载着我们,把我们一个一个送到远方去求学、打拼。而爸爸,一直都是那个守望者:守着辛苦一辈子的爷爷奶奶,守着人口越来越少的家,守着我们村的小学,把村里一半左右的人,变成他的学生,变成撒向四面八方的蒲公英,把他的满头青丝守成了稀疏的白发。
四
爸爸那辆花花绿绿的自行车,比爸爸早一年退休了。车座换了几次,后面货架也换了几个,轮胎更是补了又补换了又换,终于再也换不了了。我们想给爸爸买个电动车,爸爸坚决不要。说他马上退休了,要车子没用了。村里也早通上了公交车,我们回家也不用去接站了。他就在家里下下棋、打打牌。
爸爸退休时,弟弟也已经在西安安家了。小侄子原来留在家里,妈妈带着。三岁时,该上幼儿园了,弟弟把爸妈和孩子一起接到了西安。爸爸就又给自己买了一辆自行车,买了一个儿童座椅绑在后面货架上,开始了接送孙子的退休生活。这自行车一骑,又是十年。
爸爸属牛,爸爸今年七十二岁了,依然精神矍铄,一起走路时我常常被落在后面。骑上自行车,在人少的街道,爸爸会蹬得飞快。我们在后面看着担心,不让他骑,他总说:“没事,骑了一辈子了,能控制住。”
春节前,爸妈回到了老家,我回去陪他们住了一晚。早上醒来,我赖在暖暖的被窝里,直到妈妈做好早饭,我才慢悠悠地起床。走出卧室,爸爸已给我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我把脸埋在毛巾里,泪流难止。这样的温暖,我不知道我还能拥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