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求《丰子恺散文》其中写动物、植物的文章!一千字精彩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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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8-31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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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0-20 06:47
杨柳
因为我的画中多杨柳,就有人说我喜欢杨柳;因为有人说我喜欢杨柳,我似觉
自己真与杨柳有缘。但我也曾问心,为甚么喜欢杨柳?到底与杨柳树有甚么深缘?
其答案了不可得。
原来这完全是偶然的:昔年我住在白马湖上,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我向他们
讨了一小株,种在寓屋的墙角里。因此给这屋取名为“小杨柳屋”,因此常取见惯
的杨柳为画材,因此就有人说我喜欢杨柳,因此我自己似觉与杨柳有缘。假如当时
人们在湖边种荆棘,也许我会给屋取名为“小荆棘屋”,而专画荆棘,成为与荆棘
有缘,亦未可知。天下事往往如此。
但假如我存心要和杨柳结缘,就不说上面的话,而可以附会种种的理由上去。
或者说我爱它的鹅黄嫩绿,或者说我爱它的如醉如舞,或者说我爱它象小蛮的腰,
或者说我爱它是陶渊明的宅边所种,或者还可引援“客舍青青”的诗,“树犹如此”
的话,以及“王恭之貌”
、“张绪之神”等种种古典来,作为自己爱柳的理由。即使要找三百个冠冕堂
皇、高雅深刻的理由,也是很容易的。天下事又往往如此。
也许我曾经对人说过“我爱杨柳”的话。但这话也是随缘的。仿佛我偶然买一
双黑袜穿在脚上,逢人问我“为甚么穿黑袜”时,就对他说“我喜欢穿黑袜”一样。
实际,我向来对于花木无所爱好;即有之,亦无所执着。这是因为我生长穷乡,只
见桑麻、禾黍、烟片、棉花、小麦、大豆,不曾亲近过万花如绣的园林。只在几本
旧书里看见过“紫薇”、“红杏”
、“芍药”、“牡丹”等美丽的名称,但难得亲近这等名称的所有者。并非完
全没有见过,只因见时它们往往使我失望,不相信这便是曾对紫薇郎的紫薇花,曾
使尚书出名的红杏,曾傍美人醉卧的芍药,或者象征富贵的牡丹。我觉得它们也只
是植物中的几种,不过少见而名贵些,实在也没有甚么特别可爱的地方,似乎不配
在诗词中那样地受人称赞,更不配在花木中占据那样高尚的地位。因此我似觉诗词
中所赞叹的名花是另外一种,不是我现在所看见的这种植物。我也曾偶游富丽的花
园,但终于不曾见过十足地配称“万花如绣”的景象。
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种植物,我仍是要赞美杨柳。但这与前缘无关,只是我这
几天的所感,一时兴到,随便谈谈,也不会象信仰宗教或崇拜主义地毕生皈依它。
为的是昨日天气佳,埋头写作到傍晚,不免走到西湖边的长椅子里去坐了一会。看
见湖岸的杨柳树上,好象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飘出
许多弯度微微的S线来,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
听人说,这种植物是最贱的。剪一根枝条来插在地上,它也会活起来,后来变
成一株大杨柳树。它不需要高贵的肥料或工深的壅培,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便
会生活,而且生得非常强健而美丽。牡丹花要吃猪肚肠,葡萄藤要吃肉汤,许多花
木要吃豆饼;但杨柳树不要吃人家的东西,因此人们说它是“贱”的。大概“贵”
是要吃的意思。越要吃得多,越要吃得好,就是越“贵”。吃得很多很好而没有用
处,只供观赏的,似乎更贵。例如牡丹比葡萄贵,是为了牡丹吃了猪肚肠只供观赏,
而葡萄吃了肉汤有结果的原故。杨柳不要吃人的东西,且有木材供人用,因此被人
看作“贱”的。
我赞杨柳美丽,但其美与牡丹不同,与别的一切花木都不同。杨柳的主要的美
点,是其下垂。花木大都是向上发展的,红杏能长到“出墙”,古木能长到“参天”。
向上原是好的,但我往往看见枝叶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觉得其样
子可恶;你们是靠它养活的,怎么只管高踞在上面,绝不理睬它呢?你们的生命建
设在它上面,怎么只管贪图自己的光荣,而绝不回顾处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
都如此。
甚至下面的根已经被斫,而上面的花叶还是欣欣向荣,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
福,真是可恶而又可怜!杨柳没有这般可恶可怜的样子:它不是不会向上生长。它
长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越垂得低。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
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
亲吻。好象一群活泼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但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边去,
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去,使人看了觉得非常可爱。杨柳树也有高出墙头的,但我不
嫌它高,为了它高而能下,为了它高而不忘本。
自古以来,诗文常以杨柳为春的一种主要题材。写春景曰“万树垂杨”,写春
色曰“陌头杨柳”,或竟称春天为“柳条春”。我以为这并非仅为杨柳当春抽条的
原故,实因其树有一种特殊的姿态,与和平美丽的春光十分调和的原故。这种姿态
的特点,便是“下垂”。不然,当春发芽的树木不知凡几,何以专让柳条作春的主
人呢?只为别的树木都凭仗了东君的势力而拚命向上,一味好高,忘记了自己的根
本,其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最能象征春的神意的,只有垂杨。这是我昨天看
了西湖边上的杨柳而一时兴起的感想。但我所赞美的不仅是西湖上的杨柳。在这几
天的春光之下,乡村处处的杨柳都有这般可赞美的姿态。西湖似乎太高贵了,反而
不适于栽植这种“贱”的垂杨呢。
阿咪
阿咪者,小白猫也。十五年前我曾为大白猫“白象”写文。白象死后又曾养一
黄猫,并未为它写文。最近来了这阿咪,似觉非写不可了。盖在黄猫时代我早有所
感,想再度替猫写照。但念此种文章,无益于世道人心,不写也罢。黄猎短命而死
之后,写文之念遂消。直至最近,友人送了我这阿咪,此念复萌,不可遏止。率尔
命笔,也顾不得世道人心了。
阿咪之父是中国猫,之母是外国猫。故阿咪毛甚长,有似兔子。想是秉承母教
之故,态度异常活泼。除睡觉外,竟无片刻静止。地上倘有一物,便是它的游戏伴
侣,百玩不厌。
人倘理睬它一下,它就用姿态动作代替言语,和你大打交道。
此时你即使有要事在身,也只得暂时撇开,与它应酬一下;即使有懊恼在心,
也自会忘怀一切,笑逐颜开。哭的孩子看见了阿咪,会破涕为笑呢。
我家平日只有四个大人和半个小孩。半个小孩者,便是我女儿的干女儿,住在
隔壁,每星期三天宿在家里,四天宿在这里,但白天总是上学。因此,我家白昼往
往岑寂,写作的埋头写作,做家务的专心家务,肃静无声,有时竟象修道院。自从
来了阿咪,家中忽然热闹了。厨户里常有保姆的话声或骂声,其对象便是阿咪。室
中常有陌生的笑谈声,是送信人或邮递员在欣赏阿咪。来客之中,送信人及邮递员
最是枯燥,往往交了信件就走,绝少开口谈话。自从家里有了阿咪,这些客人亲昵
得多了。常常因猫而问长问短,有说有笑,送出了信件还是留连不忍遽去。
访客之中,有的也很枯燥无味。他们是为公事或私事或礼貌而来的,谈话有的
规矩严肃,有的噜苏疙瘩,有的虚空无聊,谈完了天气之后只得默守冷场。然而自
从来了阿咪,我们的谈话有了插曲,有了调节,主客都舒畅了。有一个为正经而来
的客人,正在侃侃而谈之时,看见阿咪姗姗而来,注意力便被吸引,不能再谈下去,
甚至我问他也不回答了。又有一个客人向我叙述一件颇伤脑筋之事,谈话冗长曲折,
连听者也很吃力。谈至中途,阿咪蹦跳而来,无端地仰卧在我面前了。这客人正在
愤慨之际,忽然转怒为喜,停止发言,赞道:“这猫很有趣!”便欣赏它,抚弄它,
获得了片时的休息与调节。有一个客人带了个孩子来。我们谈话,孩子不感兴味,
在旁枯坐。我家此时没有小主人可陪小客人,我正抱歉,忽然阿咪从沙发下钻出,
抱住了我的脚。于是大小客人共同欣赏阿咪,三人就团结一气了。后来我应酬大客
人,阿咪替我招待小客人,我这主人就放心了。原来小朋友最爱猫,和它厮伴半天,
也不厌倦;甚至被它抓出了血也情愿。因为他们有一共通性:活泼好动。女孩子更
喜欢猫,逗它玩它,抱它喂它,劳而不怨。因为他们也有个共通性:娇痴亲昵。
写到这里,我回想起已故的黄猫来了。这猫名叫“猫伯伯”。在我们故乡,伯
伯不一定是尊称。我们称鬼为“鬼伯伯”,称贼为“贼伯伯”。故猫也不妨称为
“猫伯伯”。大约对于特殊而引人注目的人物,都可讥讽地称之为伯伯。这猫的确
是特殊而引人注目的。我的女儿最喜欢它。有时她正在写稿,忽然猫伯伯跳上书桌
来,面对着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稿纸上了。她不忍驱逐,就放下了笔,和它玩耍一
会。有时它竟盘拢身体,就在稿纸上睡觉了,身体仿佛一堆牛粪,正好装满了一张
稿纸。有一天,来了一位难得光临的贵客。我正襟危坐,专心应对。“久仰久仰”,
“岂敢岂敢”,有似演剧。忽然猫伯伯跳上矮桌来,嗅嗅贵客的衣袖。我觉得太唐
突,想赶走它。贵客却抚它的背,极口称赞:“这猫真好!”话头转向了猫,紧张
的演剧就变成了和乐的闲谈。后来我把猫伯伯抱开,放在地上,希望它去了,好让
我们演完这一幕。岂知过得不久,忽然猫伯伯跳到沙发背后,迅速地爬上贵客的背
脊,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后颈上了!这贵客身体魁梧奇伟,背脊颇有些驼,坐着喝
茶时,猫伯伯看来是个小山坡,爬上去很不吃力。此时我但见贵客的天官赐福的面
孔上方,露出一个威风凛凛的猫头,画出来真好看呢!我以主人口气呵斥猫伯伯的
无礼,一面起身捉猫。但贵客摇手阻止,把头低下,使山坡平坦些,让猫伯伯坐得
舒服。如此甚好,我也何必做杀风景的主人呢?于是主客关系亲密起来,交情深入
了一步。
可知猫是男女老幼一切人民大家喜爱的动物。猫的可爱,可说是群众意见。而
实际上,如上所述,猫的确能化岑寂为热闹,变枯燥为生趣,转懊恼为欢笑;能助
人亲善,教人团结。即使不捕老鼠,也有功于人生。那么我今为猫写照,恐是未可
厚非之事吧?猫伯伯行年四岁,短命而死。这阿咪青春尚只三个月。希望它长寿健
康,象我老家的老猫一样,活到十八岁。这老猫是我的父亲的爱物。父亲晚酌时,
它总是端坐在酒壶边。父亲常常摘些豆腐干喂它。六十年前之事,今犹历历在目呢。
1962年仲夏于上海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