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3-03-11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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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15 13:41
二十多年前,父母挡不住媒人的说和,我架不住父母的苦口婆心,于是任由父母张罗婚事,弟弟操办嫁妆,我则像是一只被人蒙着头的鸟儿扔进了装扮精美的牢笼,嫁到了这个遥远的小村里。新婚燕尔,没有幸福甜蜜,与丈夫性情的格格不入,与原来生活环境的大相径庭,使我陷入无边的苦闷迷茫。一方面与外面的文朋诗友停了书信往来自怨自艾,一方面又对这个村子这个家庭心怀敌意,充满了排斥。在娘家强颜欢笑,在婆家几乎是足不出户,整天把自己囚禁在小房子里,以一种听任命运宰割的消极消磨着时间。
孤独,寂寞,无助,悲切,像是毒蛇啃噬着沉到谷底的心灵。在屋子里呆久了,头昏脑涨,想透透气,不愿意去街上与那些陌生的面孔寒暄,唯一的一个去处,就是到对门坐一下。对门有个六奶奶,我愿意坐在她面前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尽管那故事对我没一丁点儿的吸引力,就是享受坐在她面前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娘家坐在我奶奶面前一样的感觉。
除了家人以外,六奶奶是那个村子里第一个让我走近也走近我的人,到生下女儿的时候,她成了我的小房子里的常客,每天无数次来看襁褓中的女儿,陪我说一会儿话。周围的邻居都说六奶奶是个厉害的角色,年轻时泼辣、能干,现在老了也威风不减,在家里说一不二,对看不惯的人和事张口就骂不留情面,所以邻居们对她都敬而远之。可是我从没见过她发威的样子,倒是感觉她很明理,很开朗,见到年轻的媳妇也不拿架子,“他婶子”、“他嫂子”的那么有规有矩地叫。她不那样叫我,像我奶奶一样叫我的名字“小君”。
女儿五岁的时候,我怀了儿子,九个多月了还没动静,六奶奶一天来看好几趟,笑着说:“咋回事呢?这小东西怎么这么懒呢!”她的女儿要接她去住几天,她不想去,说:“小君快坐月子了,等她生了我再去。”她女儿哭笑不得地说:“你是医生啊还是能帮什么忙呢?还是怕那小家伙生下来不让你看呢?真是的!”六奶奶半天没吭声,最后说了句“行!”说完,找了块毛巾从罐子里小心地拾出二十几个鸡蛋包起来。那是她喂的两只老母鸡下的蛋,这二十几个鸡蛋得攒一个多月呢!她儿媳妇干笑着说:“这是怎么啦?平时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现在还把鸡蛋带走了?”儿媳妇有些心疼,一家子人谁都没有平白无故地吃过鸡蛋,连孩子都没吃过。她当然心疼了。
现在人们吃鸡蛋已是家常饭菜了,那个时候生活还没这么富裕,尤其是六奶奶家,种的地少,儿子媳妇也不会干别的,下面两个孙女一个孙子都还小帮不上忙,平时都是省吃俭用的盘算着过日子,六奶奶这么大年纪自己没吃过鸡蛋,和儿孙们吃一样的饭菜,只有亲戚客人来了才把鸡蛋拿出来做个菜,攒的多了就卖掉。今天这是怎么啦?
她女儿赶忙说:“您想吃鸡蛋到家后我去买,快放下吧!”
六奶奶白了他们一眼说:“我吃什么吃!我是给小君送去!”原来她是怕她走了以后儿媳妇舍不得给我,便要提前送给我才好放心地走。
那天我正心烦意乱,双脚肿得穿不下鞋,拖拉着老公的大鞋在屋里收拾女儿的玩具,就听老公在外面喊:“你快出来,六奶奶来了——”
我出来,看见六奶奶正俩手拎捧着鸡蛋过来。九月午后的阳光温润柔和,在她的银发上碎碎地撒了一层光点,那件经常穿着的斜襟白褂洗得都泛黄了,但是很干净,肩上经常搭着一块同样泛着黄同样很干净的白手巾,无论在家还是串亲戚,都是这一身的打扮。她向来精神很好,没有老人的迟慢和萎靡,脚步利索地径直朝我屋里走来,嘴里还训着我老公“你喊她干啥让她歇着呗!”。
我迎上去,却不知怎样伸手去接那一兜鸡蛋,身体像被一团火烤着一样的烘热。我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老人如此恩宠,泪水涌满了眼眶,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说:“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呀……哪有这样的啊……”除了这几句,我再没能够说出一句有用的话。
五年了,一直像一个木偶般被推着在时间里行走的我,就在那一刻对这个漠然生活了五年的村子有了依恋。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慈爱的老人站在我面前,像是牵来一缕阳光种进了我的心里,灰暗的四周一下子明亮起来。我在刹那间醒悟,生活中也许不需要多么崇高的追求,不需要多么辉煌显赫的成绩,只要有温暖在身边,只要有爱在心里,就会幸福。由此,我的心如尘埃落定,丢掉原来念念不忘的梦想,收心敛性做贤妻良母,心甘情愿地开始学习柴米油盐的主妇职能,辛苦着农妇的辛苦,也快乐着家的快乐。
人的一生都要经历很多难以忘怀的人与事吧,我不知道一小兜鸡蛋的价值在别人的眼里怎么计算,但在我的心里,它的价值不亚于任何华美的馈赠,它铮铮有声,一如当初。
【本文作者:张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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