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9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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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2-06-23 03:52
因为老子自己都会被后世的训诂家们给绕晕掉。没办法,语言的发展越来越复杂。老子表达不出来的东西,全被后世之人给解释出来了,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讲一个故事,先给这句话做个起步注解。
有一天,齐桓公小白在堂上认真读书,车轮工匠阿扁在堂下认真做车轮。然后,阿扁就跟齐桓公没话找话,问他说:您看得啥书,我不认字,给我讲讲哈。
齐桓公一脸不屑地说:我在看圣人的书,你个土鳖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阿扁则继续不耻上问:那圣人还活着吗?
齐桓公真心不耐烦了:死了、死了,早就死了。
阿扁则立即反唇相讥:原来你就是在看死人留下的糟粕啊。
齐桓公已经怒不可遏了:你个瘪三,寡人岂能容你放肆!你今天必须给我说出个道道儿来,否则我把你个土鳖烤成土鳖干儿。
然后,这个做了一辈子车轮的阿扁,就给齐桓公讲了一个关于车轮道理:
而做车轮最难的地方就是如何把这些零件严丝合缝地组装在一起。不留余地、组装不起来;余地太大,跑不了多久,车轮就会散架。所以,做车轮,一定要不松不紧、严丝合缝,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你说做车轮难不难?但是再难也难不倒我,因为我能做到,这门手艺我玩得要多高明有多高明。不要迷恋哥,哥就是这么牛,但扁哥我也有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是我不能把这门手艺传给我的儿子。
为什么呢?因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这种手艺的精髓根本就讲不出来,我没法告诉给我儿子,所以也就没法传给他了。
而著书的圣贤,跟我这个做车轮的,也是一样。圣人死了,然后就带着他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一起埋到了土里,所以只留下一些糟粕。现在你看到的这些字,就是圣人留下来的糟粕。
车轮阿扁的道理,当然可以反驳。因为从逻辑上就能找出问题:你讲不出来、别人就讲不来吗?你现在讲不出来,以后就没人能讲出来吗?即便是你能讲出来,你那个更土鳖的儿子就能学会吗?
但是,这个故事能给这句话做第一种注解,那就是:能说出来的道道儿,都不是真正的道道儿。阿扁的表述太下里巴人,那就用士大夫们的阳春白雪:
所谓道,就是经书政教之道;所谓常道,就是以无为养神、以无事安民、含光藏晖、灭迹匿端。所以翻译一下就是:道若可以言说,就不是永恒长在之道。
意思就是说,真正的真理,根本就说不出来;而凡是说出来的,就都是错的。
后世之人当然不服,于是就又有了两种解释。
第一种是:道可以言说,但不是人间常俗之道。
第二种是:道可以言说,但不是恒常不变之道。
所谓非人间常俗之道,基本就属于飞升上仙之道了,道教喜欢这个说法;所谓恒常不变之道,意思是说老子的道是变化无常的,唐玄宗提出了这个说法。
但是,老子的道到底是什么?你只有搞清楚这个问题,才能辨别这句话是啥意思。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引文太长,但这是老子对道比较详细的正面描写。编排到通俗地翻译一下:
你看它,但你却看不见;你听它,但你却听不见;你摸它,但你却摸不到。在形象上你无从探究,只是一片混沌。它上面不显得光亮、它下面也不显得幽暗,就是一种绵绵不绝的存在状态。你可以说它是没有形状的形状、不露形象的形象,就叫它“惚恍”吧。你迎着它走,却看不到它的前头;跟着它走却看不到它的后面。那怎么办啊?于是就有: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我们就要把握早就存在的古之道,来驾驭现在的具体时势,而能够洞彻到宇宙的原始,就是道的规律。
老子说的是啥玩意?玩我呢吧?
但老子开篇就说了:道可道,非常道。你说不出啊,或你也不能说。但可以把握这一堆描述的关键,那就是何为“道纪”。一般的解释就是道的规律,但要探究本初就要从训诂上入手。
《说文解字》:统,纪也。
段玉裁注释说:每根丝线都有线头,这个线头就叫纪,而把一堆丝线的线头束起来,就是统。
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
于是,所谓统纪,就是指丝线的线头。那么道纪的意思,就可以揣摩了,也就是道的线头。结合“能知古始”这个前半句,就能知道了老子的意思就是:道之原、道之本。
于是,对于老子的思想,魏晋玄学家王弼一言以蔽之,就是:崇本息末。
就像大树一样,你要让它枝繁叶茂,怎么办?就是在树根之处浇水啊,你不能不管树根而去搞什么园艺修剪。今天剪个风华绝代的树冠、明天披条价值万金的丝巾,这就是舍本逐末,这棵树肯定会被你玩死。
以上这些全是老子在玩比喻论证,论证的是什么?就是治理国家。统治者治理国家应该怎么做?就是要“崇本息末”,别没事盯着树枝、树叶死命琢磨,根本是把树根涵养好。而树根就是道之原、道之本。
于是,往后推,具体到*实践上,就有了所谓的无为而治。老子《道德经》不是教你做什么,而是教你什么也别做,因为你们做的都是舍本逐末的事;不是教你怎么做,而是教你为什么不做,因为崇本自可息末。
但,这里的“你”,是理解的关键。我们之所以各种误解老子,就是因为把老子当成了在向你传道受业的至圣先师。实际上,老子根本就没有教育芸芸众生的心思。他不是在为大众立说,而是在为统治者,即诸侯王立说,老子教的是诸侯王不是老百姓。所以,你不能把这个对象给搞错了。
老子时代没有活字印刷、没有现代出版业、没有互联网,所以它不会想着出本书发行十万册然后教育人民群众去怎么无为、怎么参道。
唐宋士大夫,比如杜甫的三吏三别、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都是在玩一种曲线救国。在士大夫这个朋友圈里诉说百姓有多苦,然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唐宋士大夫可以发朋友圈,而老子时代比这还惨,没有朋友圈,没有士大夫阶层,所以只能直接向统治者、诸侯王谈治国之道。所以,孔子是最牛的,为了能发朋友圈,先培养七十二贤人、三千弟子。但老子不行,印书十万册以开民智,老子不想干;发朋友圈曲线救国,老子干不了。所以,他的思想就是直接对诸侯王说的,让诸侯王明白道之原、道之本,让诸侯王不要舍本逐末,让诸侯王无为而治。
于是,道可道是什么道呢?就是治国之道,目的就是要“取天下”,这里的取就是“治”的意思。即所谓: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既然道就是治国之道,为什么老子却说“道可道、非常道”呢?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你怎么就不说了?
一种原因是悟,老子获得的道是一种神秘体验,所以不能用世俗的语言表述。一个原因是畏,人的理性总有触及不到的地方,所谓的治国之道就是自己的确认偏误和不靠谱的解释框架而已。
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这就是把道说出来的人,自以为道破天机,然后以智治国了,实际好心办了坏事,成了国之贼。而垂拱而治、无为而治、不以智治国的,却在实践中实现了国之福。
或者,你可以直接采用唐玄宗的看法。
唐玄宗《御制道德真经疏》:非常道者,妙本生化,用无定方,强为之名,不可遍举,故或大或逝,或远或近,是不常于一道也。
把非常道解释为不是常而不变的道,认为老子的道是可以言说的,但老子的道不是恒常不变之道。
我们读老子,往往是一种“此种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感觉。但这种神秘体验只是我们的感觉,而不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
老子的道,很世俗,就是一种救世治国之道;老子的道,很直接,就是一种对诸侯王的正面说教。但是,或许老子很敬畏,得道但不说道,因为“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或许如唐玄宗所言,“是不常于一道也”。
《胜天才王般若经》说:一切诸法皆不可说,其不可说亦不可说。佛家比老子做的更绝,连不可说都不可说了。“不可说”禅意满满,但属于佛家而不属于老子。关于老子,我们也只能是在这不可说中强自为说了,给出或是确认偏误的解释、或是沙中城堡的解释框架。至于其言为何意,已经众说纷纭了,所以只能见仁见智。